徐美如和近卫当路分手，往家里面走去。
在看到自家门前，她最不想碰到父亲徐汉英。
自小徐美如就是徐汉英手下败将。
每当遇到重大事件，父亲根本不用察言观色，问东问西，立即会发现女儿心中的故事。
持枪袭击日本兵，这是天大的故事。
如果遇到父亲，肯定是瞒不住的，肯定要说出来。
至于说多少，怎么说，长大后的徐美如还是可以糊弄一下的。
徐美如轻轻地开门，屋里安安静静，轻轻地上楼，轻轻地进屋。
爸爸不在。
正好。
徐美如回到房间，直接走到镜子跟前，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眼睛，马上就在心里告诉自己，“真的没有黑眼圈！”
为什么如此在意眼睛？
因为刚刚两人分手，还没有下车的时候，近卫笑眯眯地提出要求，“不要让我看到一双黑眼圈。”
提醒好好睡觉。
徐美如立即想到他处，拿出小镜子，仔细检查眼睛，“是不是现在就有黑眼圈？”
非常在意。
近卫侧脸看着徐美如，柔柔地说道，“黑眼圈永远不属于你。”
徐美如微微一笑，立即回应，“我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身在自家，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在大幅镜子前面，徐美如确认没有黑眼圈。
她庆幸地想到，“不错，刚才没有在近卫面前丢脸。”
转头立即问到自己，“怎么会在乎近卫的意见呢？难道他身上有什么魔法，能够让我服服帖帖吗？”
徐美如本质上不会轻易地听从别人。
她有独立的思想。
虽然如此，徐美如首先隔空抱怨近卫，“你想得美，我可不会听你胡说八道！”
但是放在心里，徐美如要求自己变得更加美丽，更加好看，就比如不能让近卫看到自己的黑眼圈。
此时美人的心思放在这里，然后担心自己做不到，又埋怨近卫，“今天这个男人有点讨厌！”
做不到也要试图做，没有黑眼圈的最好办法就是睡眠充足。
徐美如连忙放水沐浴，洗净全身，直到觉得身上再也闻不到火药味才让自己收手。
接着清洗换下的全身衣服，反反复复洗着，挂在窗口晾着，打算明早拿出去，再让顾阿姨仔细清洗。
火药味肯定没有啦！
徐美如放心地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心思里面慢慢地想到，“真是奇妙的一天！”
紧接着又想到：不仅是奇妙的一天，而且是有趣的一天，而且是心智成熟的一天。
从充满浪漫的良友画报美人图，到困顿难熬的难民营，到无比慈善的罗贝尔神父，到凶蛮无礼的山口准尉。
徐美如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再一次向前举起来。
她做出握枪动作，认真地侧下头，靠在臂膀上面瞄准前方，食指向后扣动，嘴巴里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静静地看着眼前。
好像在看着一个人慢慢倒下来，感觉到正在倒下的是难民营门口的山口军曹。
徐美如忽然觉得不过瘾。
又举起右手，瞄准眼前方，扣动食指，嘴巴里几次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然后嘟囔着说道，“如果近卫不是只给我一颗子弹，今天我很想把你们统统杀光。”
他们是枪杀宇文华法官的吴大宝，在汇山码头逮捕卢师傅的涩谷和日本兵，在火车站侮辱近卫和徐美如的中村。
一副杀人女魔头的样子。
徐美如在自己的房间里演完枪杀大戏，觉得好累，身心都在告诉自己，“开始休息！不要折腾！”
“好吧！现在开始准备睡觉。”
徐美如对自己的内心说话，然后放身倒在松软的床上，却是睁开眼睛，想着睡觉。
是想着做梦！
徐美如心思里让自己赶快睡觉。
可是身上还有另一个心思偏偏不让自己睡觉，身心是活的，想法不停地冒出来。
徐美如反复想着自己，想着近卫，想着父母。
乱起八糟的事情。
想的脑袋痛，脑袋大，床上躺不住，就在地上走，嘴巴不停地问自己，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首先想到在虹口射击日本兵：他被杀死了吗？我会被发现吗？发现了怎么办？
日本兵会抓我进监狱吗？会打我吗？我会被枪毙吗？
爸爸妈妈怎么办？
刚想完自己，又马上想到近卫：近卫会被发现吗？他会被抓进监狱吗？
可怕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监狱！
我们会关在一起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的家庭这么有背景，应该不会被枪毙吧！
每次都留心计算有没有问出新的问题，生怕大意！
想事情也是一件累人的生活方式。
这是肉体与灵魂的交战。
肉体永远是贪玩孩子的秉性，本性里总有疲劳的时候。
而灵魂却是永远旋转不止的轮子，时时刻刻把你从思考中叫醒，有消息要告诉你。
徐美如想到未来的不确定，令她犯愁，犯毛。
可是想到在虹口的枪击，却让她顿时快乐起来，能从杀人之中体会到人生里一种新快乐，让她始料不及。
这是极其异常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好奇妙！
看到日本兵踩着整齐的脚步朝自己走过来，并不急着举枪射击，而是从背后开枪。
这是最佳的时机，这是成功的射击。
徐美如已是成熟的枪手。
这是徐美如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持枪，学会开枪，并且是在移动的汽车内朝外开枪。
她的手臂是直的稳的，握枪的手没有任何颤抖，内心里没有任何胆怯和慌张。
只想做好这件事。
徐美如已经从一个温柔热烈的女子，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一次华丽的转变。
唯一遇到的麻烦是枪击声。
这是徐美如第一次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响声。
这声音先在枪体里面炸响，声波穿过构造手枪的枪管扑面而来，瞬间穿透肉身，让肉身像白纸一样来回震荡。
枪击声多么具有仪式感。
宣誓一个人终于完成最终的使命，它同时展现另外一个人走向人生的终点。
金属子弹如同神秘的使者，冥冥之中将两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迅速在空中画出生命的句号。
该死的人必定该死。
日本巡逻兵。
徐美如想着想着，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睡在梦中，然后向前举起双手，凭空向着人投降。
接着向他说出实话。
出什么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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