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张大人。”
人虽然未必眼熟，只是说起张之洞的名字便是没有人不知晓的，段云业因惯了这军中的生活而起手行了个军礼，又想起这张之洞是几朝的老臣了，想必骨子里还是那重祖宗老礼的人，便要行下跪礼，忙给这张之洞扶住。
“不必，既然是在军中照你们的规矩来。”
张之洞伸手做一把虚服的空挡也趁机细打量这年轻人，样貌、身形果然与段祺瑞不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听说袁世凯这带着的称新军的这些小子因跟受洋人的学都将头发绞了，上头看的时候还未发觉，下来见了这些人方才真切看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不成因为洋人都是那刺愣儿头你们也要彻底将那些都学了个全？我倒并不想全学了他们才叫个新。”
王赫之便知道这些人的规矩在这儿，幸好他还不曾学凤三把那毛给剪了的，心里偷笑这会子他要被人抓着训一顿了，往日里只听他的好，还不曾被这班“大人物”耳提面命的。却听凤三那边并未立即讨巧卖乖或是认错理的，反而要辩上一辩：
“张大人，请恕小人无理，既您如此说了，我也不免要辩几句的。林元抚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并不敢忘，因而请了洋人教官，又购了这许多洋人的军火，到今日这教习的先生中也时自个儿的人，这军械也能从制造局里造出来，这些便是我们学了个新的，至于这绞发之话，并非全然因看洋人的模样所以学着的，若是有空千万请张大人来见我们的军考，这洋人训军之法注重实地演操，若是留着这么根辫子不便，所以绞了。您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不敢轻易毁之，只是若是上了战场做了兵，便没有不能损的，为国为民，损之有何不可？我这头发并不是为学养人绞的，是为了我们自个儿，为着便宜而来，并不是全然要照样子做个洋人去学的。”
张之洞方才还觉得这眼前的小子并不像段祺瑞的，眼下这么瞧着突然又很是像他了。这样叫人听来离经叛道的言行却叫他说地言之凿凿，连自己都将信服。又突然想起他年岁稍轻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地冒着“离经叛道”的想冲着去做事，若非有许多这样的人，今日哪里会有这么些大变化，也不能有袁世凯 段祺瑞这班的人出来的，果真是自个儿年岁大了，是该多与这些新派的青年多往来，如此一想，袁世凯那说去保定军官学堂的事到真是件值得思虑的好事，只是若是能将全部学生，便是那些商儒的都派来才好，不为学这些刀枪的，便是来开眼听听这些新想法，叫他们见见不一样的天地也很好，如此想着张之洞话语间的语气更是缓了许多：
“方才听者防守军的炮兵营通路是你指挥的，我瞧着很是有调遣的策略，这才过来与你说两句话，你方才说的话我并不认同，只是你自己有了这想法也不必受我的影响，你们都是年轻人，都为着一个敢字才能有不一般的天地。”
“是。”
两人忙向他作揖领受，而后三人又说些方才在阵地上之事，这人虽是拿着湖广总督的高位，问来却又像个学生那般仔细，将那场上一点一滴都了然，待他讲完又将方才疑问之处一一提出来要凤三解答，复又举一反三地问些其他应变的，譬如这气候若是严寒如何？又譬如若是海上作战，或是水雾充盈阻挡视线的地方又如何，凤三自然也并没有什么好藏的，都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向张之洞说来，若是有着实不通的地方便也如实地向他说，并不托大的。如此一交谈三人倒很是相欢，从路上又到了张之洞休息的驿馆，一直到快将言毕，日头也晚了许多，张之洞便邀这两人去用个便饭，实在推辞不过，凤三找个兵支会了声便与王赫之一同跟着去。
席间自然不再将这些阵地上的事，张之洞便与他们讲了些湖广、两江之地为官时的趣话，两个小辈未曾去过的，又捧场，因而这顿饭也算吃的其乐融融，只是讲到江浙一带的事时，凤三想起成陆家中便又白问了一句张之洞可知道宁波成家的？
“这成家必然是知道的，他们如今的当家取得是苏州知府的女儿，算来应该是你的姨母，他们家也是祖祖辈辈地做了航运生意的，当年要做船的时候也将他们家的大师傅叫来过，这现在的当家若我没记错是叫成荣浩的，也是个出色的能人，他们家有个规矩倒也是很有趣的，既然你们问了我便当做趣闻与你们说说。”
于是张之洞又将成家立少当家的事同他们二人说了，又将成家排布海河之广也与他们说了几分，不过是为叫他们知道成家是如何大的人家，成家这少当家是如何锻炼成家子弟的位置，若是不能先从这少当家做起的，便也掌握不了那么大的家业的。如此说罢王赫之又打趣凤三没想到倒是认了个如此富庶的弟弟。
“他们家眼下到底哪个当少当家的还未定出来，怕是还得等一阵历练，只是若那弟弟是你瞧的上的想来也不会差，必然还是能够在这择贤上争上一争。”
凤三如此听他说来倒也坦然了，想着成陆必定是为着少当家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所以不得空，他那父亲并不喜欢他，想来还是要他自己多磨练，如此倒是又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情谊，不免感怀各自大了便都有那一番事业要去做的，如此又越发想着自己也得是更进一步才好，若将来见了，成陆那小子先拿出了身份，岂非叫他这个被叫了哥哥的的更羞于见人。
“方才听闻你父亲做总办的那保定学堂将要落成了？”
凤三举了一半的酒杯还未到一半听闻此言又放了下手，与王赫之互看了眼，这话他倒不知道能不能接的，按理说这事应当朝堂上都知晓的，张之洞自然也知道，只是既然张之洞在他面前提及，怕是要问些内里的东西，这到底外头知道了几分他却并不好把握，因而一时并未接话。张之洞倒是全然洞察他们二人的心思，便将袁世凯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番，不过是想着既然凤三说起成家那孩子，便也将自己的心思与二人相说，袁、段二人不过是站在位高的位置看，倒不如与真在其中的人谈将那些商、儒学子都去的看法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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