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风起，草原上卷云低垂。
各处的呻｜吟和哀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被风卷上高空，又自上而下沉沉压来。
蛮族的铁骑扫荡而过，草坡下的洼地就成了鲜血和死亡的战场。到处都是匍匐蜷缩的尸体和残肢，还有被砍断了腿，尚在哀嘶的蛮族战马。
白明起喘息未定，撑着一把马刀勉强站着。混战中他砍翻了一匹蛮族武士的战马，在马腹开了条又深又长的大口子，大堆的内脏滚落出来，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反胃。
那匹马的马鞍一侧还挂着个胡笳，歪着浸泡在血泊里。笳身经过主人多年的把玩摩挲已经油润光滑。
也许在每个暮霭沉沉的黄昏，这只胡笳都曾被主人不胜珍惜的吹起。
“薄紫！”白明起打了个哆嗦，突然意识到死亡原来如此之近！他扔下马刀向薄紫扑过去：“薄紫！”
薄紫身上已经被鲜血浸透，他右肩被乌鲁哈的刀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沿着手腕蜿蜒下来，又从手中匕首的血槽滴落。
那道口子好像划在自己身上，霎时白明起肩膀一阵刺痛。他顾不上其他，立刻撕下衣服为薄紫包扎，边上上下下把薄紫检查了一圈：“还有哪里受伤？”
薄紫很平静的任由白明起摆弄，说：“没有受伤。”他低头看看白明起为他包扎的肩膀，试着动了动。
“不要乱动！”白明起立刻按住了他，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还有哪里痛？”
秦夺突然发出一声嗤笑。白明起才意识到秦夺就在旁边，他手臂，大腿都有伤口，看上去比薄紫严重得多。
白明起走过去：“我帮你包扎一下。”
“不，不用。皮肉伤而已。”秦夺后退了几步，带着笑意比划下，说：“第一次见这么娇贵的死士。”
薄紫罕见的，感到一种堪称羞恼的情绪升了上来。他默默收了匕首，心中想：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白明起确定薄紫无恙才微微放心。他见薄紫鬓边沾了几片草叶，就顺手给他摘下来。
薄紫突然头一偏，额角就势在他指尖蹭了蹭。他表情平静，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这动作里蕴含的依恋意味，反让白明起怔了怔。
头顶掠过巨大的风。
他们脚下是横流的血，不远处是伤者凄厉的哀嚎和痛叫。可此刻白明起眼中只有面前这个人，他从蛮族铁骑中浴血而出，毫厘间就定了生死。白明起凝视薄紫平静幽深的黑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他只好在薄紫鬓边流连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薄紫垂下眼睛。
“白明起！”李鹿拎着刀，大踏步走过来：“没事吧？”
他一头一脸的鲜血淋漓，过来就要拍薄紫的肩，一伸手，发现自己虎口破裂，鲜血还在汩汩而流，咧咧嘴，缩了回来。
白明起｜点点头：“没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鹿沉默了半天：“曹六死了。心里难受，找你说说话。”
曹六！白明起胸口仿佛被击中了似的，再张嘴声音抖了：“他结阵前把刀给了我……”
李鹿揉揉脸：“我让他给的。不过也是命，有刀他也活不了。两个砍他一个。”
白明起胸口空落落的。他们同吃同歇将近半年，虽然不能说是情谊深厚，可也确实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轻轻问：“还有谁？”
李鹿说：“每营都有几个。军奴也死了不少。不过大伙都记着你。以前蛮族来，杀人跟割麦子一样。这回按你说的用阵，一半砍马腿一半砍人，让蛮族也知道了烫爪子！”
白明起苦笑一下：“蛮族也是无心恋战，一个回合就撤了。不然，多少阵都不够他们砍的。”他说着，声音突然卡住了，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曹六就在这葬了吗？”
“嗯。”李鹿红着眼睛说：“埋草原上。埋深深的。和大家睡一起。”
他们不再说话，突然一声鹰唳，几个人一同看向天空。
那里，几只黑色秃鹰低低盘旋回转。
又是一声嘶哑凄厉的鹰唳。
巴扎尔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他座下的战马不安的喷着热气，来回小步踢踏。
“草原上的神鹰来了。带我们赤哈部的英雄回长生天。”巴扎尔低声说。
他身后，赤哈部的残勇已经列队。他们毫无准备，突然就失去了几十个兄弟战友，此时人人红着眼睛，狠狠压着气息。
“二王子！”乌鲁哈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巴扎尔马下：“乌鲁哈有罪！乌鲁哈鲁莽，带走草原的英雄去报仇，却没能把他们全带回来！”
巴扎尔低下头，看着一起长大的伴当：“不怪你，谁能想到软弱的羊群会突然生了利角？结阵砍马腿，那是狼的手段啊！”
乌鲁哈一惊：“二王子！你是说有蛮族的人教他们？”
巴扎尔缓缓摇头：“我是说，中原的羊群有了牧羊人。”
他突然扬起马鞭，啪地抽了个空响：“站起来乌鲁哈！你我的过错都留给长生天惩罚，现在留着赤哈部的火种，跟我学习侍奉和低头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齐齐一震。乌鲁哈跳了起来，抱住巴扎尔战马的马脖子：“二王子！你是说要归顺硕北部的察哈尔汗？”
众人的目光都凝视在巴扎尔身上。
“是的。”巴扎尔扫视一圈，迎接众人疑虑不安的视线：“我赤哈部的主君巴扎尔，决定带领赤哈部的英雄和妇孺，归顺硕北部的大汗王。草原的火种不能在我手中熄灭！我愿意低下我的头！”他砰砰的敲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但我要把赤哈部的名字藏在这里！在我胸膛生生不息！”
一片静默。突然有人第一个动作。接着所有人齐齐下马，跪在巴扎尔马下：“赤哈部生生不息！”
巴扎尔默默点头。他看见远远的山坡下，盘旋的秃鹰开始俯冲。他低声念起了天葬的祷文。
“万物归一。归我长生天。归我草原沃土。归我平安国度。你在地上的荣耀，终归于天，如群星照耀。”
他反复将祷文喃喃念了几遍，然后一勒马缰，调转了马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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