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接受不了了？”
青楼的阁楼上，冯智彧依然穿着浴袍，看着那个站在窗户旁边的李承乾。
冯智彧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遵循道德的正人君子，但却也不是个小人。
一斤米换一个女孩子，这种事情是的确存在的，但如果不是李承乾在，冯智彧也不会这么做。
他也喜欢女人，但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也从来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
而且，正在经历旱灾的女孩子都瘦的跟个竹竿似的，他没兴趣。
“有一点。”李承乾望着宵禁后一片漆黑的历城，语气低沉。
他已经想清楚了，他知道这是自己姐夫给自己上的课，目的就是让自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赤地千里、掘草根、扒树皮、吃观音土甚至是易子而食，这都是李承乾从书中看到的对灾难的讲述。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灾难的另一个阴暗面。
一斤米，仅仅只价值一文钱的一斤米就能换来一个良家女子，而且还是她们自愿的。
不，她们并不一定是自愿的，如果能够选择，李承乾相信她们还是会选择留在自己父母的身边。
但是，她们没得选。
一斤米也是米，那是粮食，是能够让自己家人生活下去的希望。
李承乾依旧还记得当时冯智彧在问话时那些女孩子父母的脸上那一波三折的表情。
他们也曾有过不舍，但是更多的还是害怕他们的女儿后悔，因为那样就换不到粮食了。
人性，竟是如此的薄凉，仅仅只是为了一斤米，他们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交出去。
而且这还是在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去向何方的前提下。
“如果没有朝廷的赈灾，今日你所见到的灾民大多都会卖掉女儿，然后自己慢慢的饿死。”
“你猜一猜，最终朝廷得到的奏折中这个数字会是多少？”
冯智彧走到了李承乾身边，双肘撑着窗棂，看着窗外的漆黑。
“今日我们所见的灾民怕是有五万多还不止吧？最后上报到朝廷的……”
李承乾迟疑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自己都不能够接受的数字：“两万？”
“呵呵。”冯智彧摇头一笑。
“你还是想的太保守了，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朝中的人来过此地，最后这里的官员上奏上去因灾死亡的人数不会过万。”
“这还没完，这个数字会随着层层的上报而层层的递减，最后到父皇手中时绝对不会超过千人。”
“他们怎么敢！？”李承乾猛然一惊，连语气中都少见的带上了愤怒的情绪。
“他们为什么不敢？”冯智彧那淡淡的语气飘进了李承乾的耳中。
“六州大旱，这个时候就是哪个州因灾死亡的百姓越少就是表现的越突出，以后往上升迁的时候也会被优先考虑。”
“升迁了就代表着官职的提升，也代表着权利的提升，更是代表着会有更多的人来讨好他们，心甘情愿的给他们奉上礼物。”
“有官职、有权、有钱，他们为什么不敢？”
“在贞观二年蝗灾来袭，整个关中饿殍遍地哀鸿遍野的时候五姓七望都能够大抬粮价，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多赚点钱而已。”
“相比于钱，现在有这么多好处，他们凭什么不敢？”
听着冯智彧明明声音不大但却振聋发聩的话语，李承乾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李家的天下会这么的不堪，这么的破败。
他从未想过，这些人能够为了钱、权利和好处敢这么做。
他从未想过，这些人为了升迁的机会连上奏到长安、呈递到皇帝面前的奏折也敢层层作假。
这次仅仅只是六州大旱就如此，那么贞观二三年旱蝗齐至的时候会是怎么样？
李承乾不敢想象。
“早些睡吧，明日，我带你看看你李家天下的官员们是个什么样的嘴脸。”
轻轻地扔下一句话，冯智彧转身离开了，独留李承乾一人在这阁楼里。
等冯智彧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发现那四个女孩还在等着，让人把她们带走之后冯智彧就上床睡了。
他亲眼见过贞观二三年旱蝗齐至的景象，甚至他曾在船上亲眼见过人们易子而食。
今日的景象与之相比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他和李承乾一样的玻璃心，那么他根本就走不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因为习惯，也因为知道事情的最后结果，冯智彧这一夜睡得很好，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但是李承乾就不一样了。
最起码，第二天一早，当冯智彧看到李承乾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
看起来是一夜未睡。
“走吧。”早饭都没吃，冯智彧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抬步走出了青楼。
天才微微亮，冯智彧就带着李承乾到了历城的县衙。
“下官见过太子太傅！”一个身着青色服饰的人手忙脚乱的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这次冯智彧没有提前通知，因此这个县丞是匆忙过来的，连官服都没有穿好。
按唐律，三品以上官员身着紫服，四、五品着绯服，六、七品着绿服，八品着青服。
历城不过是个中等县城，中等县城的县丞也就是八品官。
“我问你，截至目前为止，因灾死亡的百姓人数有多少。”
没有给县丞准备的时间，甚至连拍马屁的机会都没给，冯智彧直接就开口问道。
“啊？”这县丞显然是被冯智彧不按常理出牌的态度给搞蒙了，愣了好一会儿。
“本官问你话！”冯智彧拿起惊堂木扔了下去。
那县丞手忙脚乱的躲了过去，然后咬了咬牙，开口道：“自旱情初现到现在，统计在册的已有一百余人。”
啪。
冯智彧打了个响指，两名千牛卫瞬间就把那个县丞给架了起来。
“你当本官是个小孩子吗？”冯智彧的眼睛眯了起来。
“距离历城十二里外山上的那堆骨头是谁的，野狗的吗！？”
随着冯智彧的怒喝，县丞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干了一样，眼神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千牛卫的办事效率不是这等县丞能够比拟的。
至于为什么是骨头？呵呵，眼下可是旱灾。
人在饿极了的时候是什么都不会管的，只要是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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