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太子的东宫里却一直灯火通明。
论品级李上洛夫人只是众妃之首。但今上登基以来就只追封了过世的太子妃窦氏为皇后，所以“夫人”就是宫廷里地位最高的宫眷，形同皇后！
如此深夜，这个帝国里最尊贵的女人正在别人的寝殿里，堂而皇之地等着宫殿的主人回来。
只见那李上洛眉长入鬓，头上一个乌黑油亮的倭坠髻用一柄如意云纹的玳瑁发梳簪住。上身一件藕荷色短襦，下着一件绛紫色“流云百福”纹样的马面裙……整个装束十分端庄。但李上洛才三十多点的年纪，这打扮实在过于老气了！
不多时，太子萧以绻进殿。
那萧以绻进殿后只对李夫人勉强行了个礼。礼毕没等李夫人张嘴，自己就笑道：“李夫人大驾光临，真使这小小的东宫蓬荜生辉，粉黛无色啊！”
——“蓬荜生辉”意思倒还马虎。这后一句“粉黛无色”明着是夸李上洛容颜美丽使东宫宫眷失色，但以他一个晚辈，言语间却提着几乎是父亲正妻的李夫人与自己的姬妾们比美，实在是长幼不分，无礼至极！
李上洛高声道：“天下的钟灵毓秀都被你父皇搬进了东宫了，这天下能让东宫蓬荜生辉的，怕只有天上的太阳了！说到‘粉黛无色’，怪只怪东宫的宫眷们都生错了性别，受冷落也是活该呢……”
听到这里萧以绻已然不忿！偏李上洛没等他回嘴就已说完。最后还补了一句：“圣上有旨要我口传与你。”
再生气萧以绻也只能跪下，连着前头的阴损一起收下来领旨！
却听李上洛施施然说道：“圣上口谕，说是外头流言纷扰，要你检点些不要落人口舌！还嘱咐你和自己的宫眷要和睦爱敬，早生子嗣……这不是白说吗？太子宫眷怎么才能有孕呢？‘兔子’（暗指同性恋）成了精才可能吧！”
等她夹着自己话的‘旨意’一起说完，萧以绻气愣了！半晌方道：“若不是母妃和我那庆王弟弟时时提点，只怕父皇也不会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当真大家出身的女人就是不同，专擅软刀子杀人无形无血！儿臣愚鲁，不知夫人当年对我母后是如何下手的呢？”
“呵，你‘母后’！”李上洛冷笑着一字一句地嘲讽道：“你生母窦氏，是先太后亲下懿旨，诛灭全族，挫骨扬灰的！——你当然会说是先太后也对你娘争风吃醋咯！你这么像你娘，会有些不入流的念想儿，不奇怪……”
听李上洛侮辱自己生母，萧以绻终于抓狂了！原地转了一圈却只找到个碗大的金饕餮香炉，抄在手里就要过来砸李上洛。
可这时李上洛已快步离开东宫大殿，站在院子里看着萧以绻追过来。
等气昏了头的萧以绻走下台阶，就看见李上洛身后黑压压地站过来总有三五百禁军！
他不得不停住脚步。
这时李上洛转过身来道：“你忘了——青羊宫的人都去了驸马侯府。如今你手里可调动的，一兵一卒也没有！”
却见李上洛继续笑道：“我前脚放给左家兵权，你后脚就去绑了人家爷娘——然后呢？如果西军都挡不住蛮子，你我皆是覆巢之卵连自己都保不住，你绑了人家爷娘只会让别人觉得我们皇家的确就是该死！而如果左家保住了京城，手握大部兵马，你以为左家会因为你绑架了人家父母而觉得你这大表哥格外亲切吗……”
此时萧以绻根本动弹不得，却仍是恨声道：“李家不也扣下了左家老三吗！——哼，李妃你居然在这节骨眼调度军权，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那庆王弟弟真是好福气！有你费心为他谋算！”
李上洛冷笑着说道：“蛮子眼看就要过江了，而你的青羊宫只会采阴补阳，那我只能先看住这个家业别败光了啊？”
“说的真好听！”萧以绻假惺惺地鼓掌冷笑道：“儿臣几乎都要信了您毫无觊觎皇位之心了呢！”
“你这小心思真真儿像极了你那生母！”嘲讽过太子之后，李上洛耐住性子一五一十地对萧以绻说道：“你母亲活着的时候，看这世上的人都是要跟自己争宠的，所以害人无算。以至于先太后不待见她。她反而下功夫在离间先太后与皇上的母子之情上来……但她的死与这一切都无关。临到你父皇监国的当口，你生母的身世翻了出来要连累整个太子府！先太后这才将窦氏灭了族。据说当时的东宫都吓坏了，还好太后果决才没被你娘连累……”
即使从小到大各种窃窃私语不断地传入耳朵，但正面被告知自己母亲一族灭族的真正原因，萧以绻也是第一次。但他自幼受他那偏执母亲的影响。失去母亲后又受尽宫眷们的白眼和排挤，他本能的认为只有自己母亲是好人，任何人说任何话只是为她们害死自己母亲而狡辩……
不多时太子镇定了一下自己，就回嘴道：“再善于狡辩又如何？您始终上不了位，难道不是我父皇知道了什么？”
李上洛看了看天色，似唱似念地说了一句：“天快亮了啊！”
听了这话，黑压压的禁军突然分成两队，中间抬出一顶暖轿来。轿帘打开，露出金纸一样病容满面的一张脸，正是皇帝本人！
皇帝招手让萧以绻近前，声音细若游丝：“夫人是你母亲死后才进宫的，之前的事跟她没干系。你母亲的事是爹求太后不要再提的，为的是保全你……”
“父皇教导，自然是为了绻儿好！绻儿会谨记在心的。请父皇放心！”萧以绻的回答乖巧伶俐，却几乎是打断了父亲的话。
皇帝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滑过深深的无奈，道：“但愿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皇帝就挥手示意要回宫休息。
李上洛急了，一个箭步蹿过来拦住皇帝的辇轿，道：“陛下，我也是您的妻室，庆儿和弋阳也是你的骨肉！——刚只是说了两句实话，他手持凶器追杀出殿外，口口声声指臣妾杀他母亲!还要拿香炉砸死臣妾为他生母报仇呢……别的都不说了，但总要给我们这些宫眷，以及您的其他子女们留一条生路吧？”
“这话也太过！我这——不是申斥过他了吗？你……”着急起来，皇帝就头晕！休息了好一阵才继续说下去道：“着中书令拟旨，晋夫人李上洛，为皇后。一应国礼由国子监，按规制，郑重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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