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道，云梦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从惊愕中快速回过神的侯煦不用过多思量，就明白了九婴妖物手提的女子头颅是谁。
缺了两颗脑袋的九婴断口处不断喷出与黑色瘴气如出一辙的黑雾，环绕村寨的黑瘴从四面八荒聚集而来，如同一大片黑色云海翻涌，亦如浪潮叠起潮头拍岸，虽是无声，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人从心底到表面都感受到一股窒息。
侯煦傻了眼，其余几人也好不到哪去，小黑振翅正要带着叶蝶兰和霍云羲离着这是非之地，九婴的七颗脑袋却同时望了过来，身形如疾风比起之前那迟缓僵硬的模样要快上太多。
侯煦执枪追上，飞翼骑枪离着九婴还有数丈远的距离时脱手而出，化为一道白虹刺向九婴后背。枪尖在碰上九婴身上鳞甲后没有侯煦意料之中的贯通穿透，甚至无往不利的枪尖都没能破开鳞甲表皮。
叮铃一声飞翼骑枪落地，九婴两颗脑袋同时张开，吐出浑浊泥水裹向已经四爪离地的小黑。
小黑庞大的身躯在这距离下想要做出回避动作委实是强人所难，之前已经被喷了一口毒雾吃了个亏的小黑把背上的两人抖落下去，一双肉翅做盾挡在身前，护住自己大半个身躯。看着跟北河壶口的淤泥急流类似的浑浊泥水冲劲十足，小黑四爪在空中一阵乱抓后便一头栽进了黑瘴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眼看黑瘴就要淹没几人，叶阑刚拉起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叶蝶兰，楚昱不知抽了什么风，浑身气机迸发一脚朝着九婴踢去。
“楚昱！”
叶阑急火攻心，大声喊道。只可惜瞳孔中只有那颗女子头颅和九婴妖物的楚昱浑然听不进去任何话，只当做耳旁风。
侯煦身后的黑瘴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就已经离他不到两尺距离，看了一眼一脚踹在九婴胸膛上的楚昱，这时已经彻底失心疯了。
以体魄和外家拳术见长的楚昱每次出手都挟有破风声，连飞翼骑枪都刺不穿的九婴连连败退，脚步不断往后退却。
楚昱浑身上下一百零八穴府这时都大开门户，任凭几十年一点一滴开辟积攒的真气贯通经络，拳风夹杂拳罡轰出，光是不去刻意把控的余劲，就让泥道两旁的吊脚楼竹板咯吱咯吱作响。
与九婴妖物几乎脸贴着脸的楚昱双眼通红，几息的时间砸出二十多记寸拳，每一拳都结结实实的落在九婴的鳞甲上，也就这妖物不知痛为何物，换做是个人，早就半死不活的昏厥过去。
倏忽发狠的楚昱不计代价的一番攻势，还真让九婴妖物无力招架，几次挨完拳后想要反击，俱被楚昱接二连三的罡气懈滞，好不容易抬起胳膊拿女子头颅挡在胸前，不想彻底激怒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南夷汉子，看到不复昔日神采的女子面容，楚昱怒吼一声、他体内贯通流动的真气瞬间就聚集在右臂之上，也就体魄强健如他才能承受这股召之不易的磅礴真气，换做其他生罡境的武夫早就穴府炸开，自毁修为了。
拳头还没挨到九婴，这妖物就已经整个身子像是被狂风吹起，双脚拔地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去。
两边吊脚楼的竹竿支柱不堪重负，纷纷断裂。
楚昱嘴角渗血，显然也受到了不轻的反噬，体内真气流动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就如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的浅显道理一样。
一拳如万马奔腾，一拳可江河断流。
侯煦还是头一次见到一向理智的楚昱昏了头脑，之前几次见他出手都会留下三分余力，不管是和自己切磋还是对上一心要杀他的慕容抚胥，始终不温不火、慢条斯理，感情是没触碰到这南夷汉子的逆鳞。
黑瘴在九婴倒飞出去的刹那突兀停住，这倒让侯煦始料未及，在黑瘴中打了个滚又冲出来的小黑毫发未损，落到侯煦身旁低声鸣叫。
“楚大哥，该走了。”
侯煦轻声唤道，自打步入生罡境后再无脱力头晕的楚昱这时单膝跪在地上，气喘如牛，不在乎面前近在咫尺就能把他吞噬的黑瘴，不在意身后众人的呼喊，他清泪两行。
几十拳将十几年愤懑挥之一空后，楚昱一动不动，只是不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呢喃声音道：“是我的错、我的错……”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被黑瘴吞噬，却没勇气冲进去将她拉出。活在阴影之下的楚昱不断自责，如果当时自己敢迈出那步又会怎样？
时隔多年后又看见了那女子的面容后，楚昱心里就只剩下悔恨，一步之差、阴阳相隔。
几人见黑瘴停住，在松口气的同时也不忘朝楚昱挥手叫喊，叶蝶兰更是嘶声竭力的哭喊，望着从小看她长大的楚叔落寞背影，只觉得陌生。
对于楚昱而言，肝肠寸断莫过于此。
侯煦走到楚昱身后，叹了口气道:“斯人已逝，咱们还活着的就更得好好活下去，叶镖头已经没了纳川镖局，你忍心再让他丢个兄弟？”
楚昱将束在脑后的三根大牛尾长辫盘起，如猿长臂搭在腿上道：“当年因为我的懦弱，让她送了命，这件事我连叶阑也没告诉，当时我还并不知道这黑瘴是什么来历，也是后面一点一点才得知的，今天既然碰到了罪魁祸首，如何也要为她报仇，那年因为犹豫胆怯没敢踏出的一步，今天不论如何也要补上。”
有些不习惯向来言简意赅的楚昱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消化好一阵的侯煦看着似乎永远打不死的九婴妖物又从黑瘴里冒出，无言在劝。
九婴妖物手中的两颗头颅，其中一颗便是让楚昱追悔莫及的女子面容。
它举起两颗头颅，往肩头的断口处塞去，早就没了生机的头颅在接到断口后，紧闭的眸子突然张开，诡异至极。
长发早已枯黄的干瘪女子脑袋直勾勾的望向楚昱，眼泛红芒。
楚昱站起身，擦拭去嘴角血迹，无悲亦无喜的与其相望：
“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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