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屋内听明白话的三人眼神来回互相忖度，却又不知该如何答他这一问。
“若是只有几月你当如何？若是只有几年你又如何？”
吴停云这些日子仿若全然不是那个在花圃里侍弄花草温和先生，处处说话皆透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原院子里的丫头小子乃至那花木匠还与他顽笑的，如今却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没规矩的，更莫说那些见了他如何冷眼下令将人打的半死的。
成陆抬眼与吴停云两对看着，除却个一脸惨白的自己便再也看不到旁的一分波澜，又将另两身侧的金凌与李家大夫溢出的不安也收进眼底，却又笑了：
“不如何，如此艰辛我才苟活出一条命，自然珍之惜之，哪里敢有半分浪费的，方才不过是我的无谓之言，你们且听过便罢了，我的身体还劳烦李家大夫多费心，务必多保我几年才好不辜负你们如此一番心意。”
李家大夫闻此方又安了几分心，见这孩子长大的他瞧着成陆一番死里逃生更是感慨，自然放了话定然要保他的，如此又带着金凌做个通译，与那威尔士去外头再定些法子出来，金凌临出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瞧成陆还笑着的样子，叹了口气方出去了。见那三人出门去了，吴停云却依然没有走，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自顾给自己倒了被茶，又坐了下来。成陆瞧他也不说话，只把杯子也推过去叫他倒一杯，又叫房里其余的人都出去，吴停云接了杯子却并不倒，去床边将参汤摆在他面前方开口。
“当日之事你可还记得？”
成陆摇头，落水之后除却那一声叫喊他并不能记得所有的事，吴停云便将那一日自己所见一言一句，一丝不漏地告诉，尤其是那成荣浩如何见死不救，如何冷眼看他们母子去死。他没说一句便顿下来再给成陆那细细思量回味一番的时间。
“我到了上海察觉有异，那所谓青帮闹事不过是有人故意兴的，想来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即刻往回赶，便在码头那儿遇着了一路驾马车飞奔回来的成泽与良婉，才知晓….”吴停云避开了事关吴美云的话，“成荣浩闲庭信步从屋里绕过游廊下来，生怕离那水多近了两步…事后，成家那两位老太太、老太爷也并不曾像严惩那何心慈的，不过是在门口跪了几日要死要活的，如今正安然无恙坐在那悦院里等着好日子。”
成陆只觉胸口一阵阵热血地翻涌上来，如何也不能平复。吴停云见他的模样还不够痛快，又慢慢将成陆要伸手去拿的那碗参汤反举起来：
“而你，成家的嫡子，苏州吴氏的嫡孙，不过是剩下半条命在这里苟延残喘，任人宰割，这，便是你往后的日子。”
“啪”
装着参汤的碗碎在地上，却并不是吴停云松开的手，成陆撑着桌沿一手打翻那碗，大笑地连眼泪也渗出来：
“你教我该如何做？立即冲过去与那何心慈同归于尽？还是与成荣浩同归于尽？亦或是一把火将这成园里的人都烧干净了？从我醒的那日开始，我不曾一日忘记过那些人，你与我说这些不过是叫我记得是谁害的我们？你听我说要保命的话，你想我成陆便是个苟且偷生之人？我告诉你！我与成园这些人不死不休！”
成陆言罢便是一声重咳，仿佛将这些日子在胸中闷着不发的郁气舒了出来，支撑不住地跌坐回去，吴停云这才将他半服半抱地带回床上歇息，又重新将一碗吊着的参汤送到成陆嘴边，却被他推开。
“不用…你帮手。”
吴停云便也什么话不说将碗又放回去，转身告退，反而却被成陆叫住：
“隔间里的那些花，既然你回来了，就带走罢，也该开了。”
“我已经叫人收拾了，那些花不会再开了。”
吴停云走出成陆房里，信步往自己那屋里去，路过花圃边上一排的瓷花盆，还有那随意堆成肥料用的云兰只作没瞧见，昔日他细心呵护满心喜悦地指望能开一回的花，如今也只当做一堆烂泥看，花开自然是要给人看的，人都没了，花还开什么呢。
屋里的成陆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与花木匠说的话，他原是从谁那儿听来的这花叫云兰呢？大约是母亲或是吴停云口中罢，除了他们二人再也没有人会如此叫那花的，良婉曾与他还说过，昔年在吴家旧宅有位十分擅弄兰花的家仆给吴美云送过一盆云兰，吴美云只见画上有过此花第一回见了活物便很倾心，只是后来那家仆不知所踪也再没有人种出过这花，直到那日成荣浩带着那花再次上门，成全了吴、成两家的一段如今恶缘。听闻此花产自滇西北之地，在江南极难成活，便是吴美云如此多年来换了这忒多的花木师傅也不见有一人成的，当年那家仆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叫那一株开出花来，也不知成荣浩是如何阴差阳错地得了那一株讨得吴美云的欢心，只是如今这花的人物已去，想来也是不能知这内情的了，唯独留下的恶缘且还要讲上那几十年的故事。
又过了些日子，成陆渐渐地好起来，东院的门也许开了，每日里都有人进来慰问的，只是对成陆的身子整东院的人连那洋大夫在内的都说了一样的口：寒气入体，将养些时日便能好，只是如今眼下还没好全的，因而不能见凉气，与日后确是身体无大碍的。也有瞧着不信这就能好的，譬如知晓成陆底子的何心慈、冯玉等人，只是却不敢来试探，以来吴美云刚没了没有人敢动东院的，二来吴停云这恶神模样模样实在是叫人战战兢兢的不敢闯。
只他们不敢动，成陆却很敢动，先将东院连那别苑的人都清理了，凡是身世略有可疑的都遣送了，还有那曾经与何妈妈来往密的也都一律还了成平，又将原东院里的人都换走，只留下良绣一人，良平嫁的近，家中也有主事的嫂嫂不要她管事的，因而又求了成陆回来，替成陆暂且看顾，等有了人出来便放手，成陆又费了些日子将原别苑吴美云打理地一应事务交由吴停云全做了梳理，那边安排大马日日两个地方的来回送账簿，等来年开春暖和了便准备挪腾回别苑去，以吴美云的丧事为由头的，因而也没有人敢说不字，成园上下虽不说，却也自觉亏欠吴美云，便是要由着成陆发泄才好，偏偏他却乖巧地不发作，反倒叫他们各自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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