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也不是第一回来行里，里头的人各自忙活，抬头见了他的才不过点头问了好又匆匆跑出去，等他到了里头才有个青年人出来，手上的算盘还提领着没放下，看到成陆满脸堆了笑的迎出来，这人正是出嫁的良婉的弟弟，名叫贺珍的，良婉本名姓贺，因卖进了成家才改了良字。
“贺二掌柜。”
这贺珍与他那姐姐不同，是个很忠厚的人，被成陆这么一打趣便不好意思地笑，就要引他去里屋坐着喝茶，成陆摆手只说让他忙，他且到外头看个账簿就走，一会还去码头看接货情况。贺珍与成陆也是多往来的便不故作客气，恰好手头一时也无活，便跟着旁边与他一起。
报关行的生意各家都差不多，如有本地的船要去外地，需先至这报关行来提前报备，这报关行便去海关署给你做些手续叫你的船好出港；若是有外地的船到宁波这港口来下，手续要多些，归拢了也也是要过海关署查验，看是否有虚报、瞒报的，若是无误则放行，这中间虽说只有一个海关署，只是往来一道道的甚多，若是都要航船自己跑的怕是太费工夫，因而往报关行里交钱，便替你将这些都料理了，连送货也一并包了去，免得再去找本地的扛包、货车费工夫。
报关行也有自个的一道流程工夫，外头跑街的进出与柜上一排三个人前各自排队，这三人，二人专门与自家的跑街对接，另一人专责与这外头的对接，接了这码头跑堂的单子便送到里头与贺珍一个内屋坐着的单元，约莫五六个人，专责做核单、做单的，做好了再交到外头给那跑街的往海关署里送，等这海关署里敲了印再交过来，领货单去码头上等着船落栈、下船，
待货主那儿验了货便再回来，外头的跑街领钱走人，自家的则记账等着月了一并发钱。
成陆细细地验了账簿上的账目并无差错的，可见贺珍这个人用的很好：
“这王家的两船白糖怎的都被查了？这抽成也略多了。”
贺珍对这些账目都心知肚明的，因而随口就能答，说这王家的两船白糖原都是从苏州过来的，因都是夜船敢在第二日一早到的，也不至于查，这个月不知怎的，船改从上海那儿过了，与他说过几回上海那儿的船都是中午或是傍晚才到，这时候港务局的洋人最是要到码头来的，叫他与我们签长协，他又不肯，只用外头的跑街，这跑街为了挣些个外快往往都少报个一成的量我们这儿好少收钱，雇主那儿多收些钱，这叫洋人一查岂非就查了错处，偏偏这王家的因没有签长协也不肯出钱叫他们报关行去摆平洋人，自己花钱去摆平，一次过了第二回岂不是又被洋人惦记上了，如今王家的船就算来他们这儿签长协也必然要去洋人那儿被抽成的了。
“既是如此你亲自去与王家的说，叫他们与其他家的拼一艘船过来，我记着上海还有家做绸布的往来也多，你与他商量着用他家的名义一同混了船过来，如若再如此下去这抽成我们也做不下了。”
成陆又找了些账簿上出入多之处一一与贺珍说了，如此一番下来看完这账簿已到了午饭的点，成陆瞧着这伙计都还等着没用饭的，便做主找了家边上的酒楼叫他们一齐去吃点，只一样，菜随他们吃，中午不可喝酒，等晚上才可喝的，伙计们听了东家要出钱自然高兴，一群人哄着往酒楼去，成陆叫了贺珍在最后还问他有何交代的。
“少爷你眼尖，都瞧地比我更细的，倒也不敢说交代，只是有件事倒是想听听少爷的意思。”
成陆示意他说。
“这洋人抽成如今也越发随意，每个月账目上给洋人的打点费也见多的，眼下虽还不要紧的，只是我听码头上那些扛包的说，如今几乎都是用洋人船的，尤其是上海、天津、山东那头过来的，这样长久下去怕是不好，总得提前想着点。”
一直未说话的吴停云听到此便开了口：
“这并非是一家两家就能想办法的事，那些地方来的船只因朝廷与洋人签订了那几个地方开阜，许洋人的船任意往来，管辖之权也多交了他们手里，他们只给洋人的商行船进出，因而那些地方来的船只只剩下洋船，以后怕是这情形越来越不好的，宁波因有成家当头顶着还能撑住，若是成家倒了，怕是这地方也一样见不到我们的船，只剩下洋人的船了，即便是成家，如今也多少不得不与洋人妥协的。”
吴停云这话说的全然无一点错的，只是叫听的人不免唏嘘，曾经百帆竞海如今只剩下百港停舟的，三人皆是无话往酒楼去。
成园 书房
成荣浩坐了主塌东首，另一边空着并未有人做，下边的四把太师椅三把都做了人，左边从头分别是成荣秀、成荣望，右边只坐了成荣裕一个，四人已经有半晌未说话。成平领着人又进来添了一轮茶成荣秀才听得成荣秀的声响：
“也无需他说的，只你定了这如何做测，我且看结果论的，何必要如此多费功夫将我们叫来议论的，就照老规矩来，又或是你有想说的你便直说，你是当家。”
成荣浩又看荣望与荣裕二人，见二人也没什么说的，又看了眼成平，成平略一点头便带着人都到了外头：
“既然诸位兄长都未有其他说的，这回我倒是又话说，如今我想破个先例，因而叫各位兄长且来听听，我想立这成陆先当少当家瞧瞧，如今我们成家与吴家的关系各位也都知道，你们且看着成家外头名声大，里头多少艰难都不知的，若不是有吴家予我们做了支撑，想必还要艰难上几分，如今我家夫人又在外头，虽说这是我家后院事，只是她是吴家人未免便要扯上我们这一大家子来，她那兄弟也是多番来我这儿给过脸色了，如若她那妹妹还在外头，与吴家的关系只怕不好，只是我也多番去求过，吴美云却不肯松口，因而立成陆做这少当家也是要平吴家的心，不知几位兄长意下如何？”
成荣浩说这话却不看屋中的人，只看外头西窗下的一抹一晃而过的身影，看那影子像是个女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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