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这凤三老早便被吴美云着人送回院子，只是路上尚好，一进了屋子却突然倒了下去，送的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一阵惊吓，好在大夫过来瞧了并无大碍，任他睡去。成陆自然知道母亲有大事情要做，不好去母亲那儿添乱，又看着外头的情形也明白这不是能玩闹的时候，一时倒无处可去，好在他也不是坐不住的孩子，索性在凤三房里扎了根。
等这天从白到了黑，两个娃一个里头睡着，一个外头坐着，倒也颇为安稳，只闻外头声响如天，里头这儿才是一方天地。成陆时不时地进来瞧一眼凤三，生怕他醒转了无人可见，又想着身世孤苦，甚是可怜，忍不住地学着大人唉声叹气。又是一阵凉风进来，成陆起身去合上窗户没注意到床上有了动静。
凤三刚睁眼还只是迷迷糊糊，愣了会才辨认出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倒把刚转身的成陆吓一跳，一蹦躲了半个身子到帘子后头瞧着他，不妨还未全合上的窗户又被风吹开，外头是一片黑沉沉，但却隐隐地有灯火透着摇曳的光进屋子，凤三看外头，仿佛天地间只余黑白二色，和着远远传来的恸哭声终于响彻了整个段宅。成陆看着凤三的背影磨蹭两步出了帘子。
“你可醒了。你饿不饿，我叫他们拿东西给你吃。”
回应他的是门打开的吱呀声。
良华领着端粥进来的丫头差点和凤三撞了个魂出窍，看着屋里呆着的成陆，回头看出去的人才回过神来。
“愣什么呀，还不去照顾人？这身板一天什么都没吃哪儿有力气还到处乱走。”
“我去看看。”成陆丢下话也跑了出去。
路上一径地点着地灯，白色的烛光上头印着黑色的奠字，凄凉却又透着令人安心的宁肃。凤三顺着哭声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廊下的白幡迎着夜风细微地摆动着，穿过廊道的主屋如今已设成了灵堂，堂外的灵棚高高支起，连着前院的棚顶，遮住天河。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堂里着斩榱的女孩抱着麽麽哭着叫娘，另一边姑子们在帘后诵经，一声声铜磬合着哭声直击人心。
凤三扶着廊柱又是看了许久才转身，仿佛没看到站在不远处盯自己的成陆默默地往回走。
“前面是灵堂，你...你不过去么，宏淑妹妹也在那儿。”
凤三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听不见也没停下脚步，只是抬了两步脚却没走动，顺着往后看是成陆拉住了他，凤三皱着眉头丢了句松手就要把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却没扯动，只好扶着柱子使了力气，成陆哪想到他力气会这么大，一下子被带倒在了地上，凤三当下反应地要去扶，伸到一半见他自己扶住了又把手收回去。
“成少爷，尊卑有别，我不过是段家的一介家仆，请您尊重自己。”凤三的话在夜里显得尤为冷漠又疏远
成陆坐在地上又是委屈地看着，凤三扭头就要走，又被扯住了。
“我听见宏淑妹妹叫你哥哥，母亲说过的，兄妹要互相扶持，宏淑妹妹没了母亲哭得那样惨，你忍心么！”
凤三也不知道他在固执些什么东西，刚醒来又是好几日没怎么吃下东西，也没有力气和他再纠缠，索性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灵堂的方向也不说话，成陆左看又瞧，这人可真是奇怪，要不是瞧他被人欺负地这么可怜，他才不大夜里在这儿呢。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成陆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伸手戳了戳。没回应，成陆凑近，嗯，眼珠子还转着呢。
“节哀顺变。”成陆又学大人那儿听来的话。
还是没回应。
他顺着凤三的眼睛看得方向，又开口，只是夜风吹过来让成陆打了个喷嚏，他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些凤三，让他替自己挡住外头扬进来的风，抿着鼻涕说话，声音嗡嗡的：
“你若是不去灵堂守着，他们岂不是又说你白眼狼，姨母常常同母亲说你的好，这样岂不是叫姨母听了难过。”
“人都死了有什么听见不听见的，难过什么？”凤三听着他吭哧吭哧抽鼻子的声音，颇为不耐烦，终于开了口，确实催促着他，“关你什么事，赶紧回去。”
“我不回去，我妈叫我照看你。”
凤三转头正眼看这小子，明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却还是说着些孩子气的话。在父母庇护下长大，果然和这样的自己不一样，只是这样孩子气的“照顾”却也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给了他一丝微暖。凤三起身回院子，成陆猛地一下也跟着站起来不知怎地撞到了一旁的柱子，晕乎乎地就要倒，凤三见状不对赶紧把他背回院子。
成陆跟着吴美云一路颠簸着来的济南，又是折腾，一倒过去到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大亮，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闻着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却发现躺的是凤三的屋子才吓了一跳。
“这药也带着来了，我还以为怎么就回园里了。”成陆嘟囔着爬起来，循着散着药香的炉子边上，从一旁放着的锦盒中挑出一颗吞咽下去。又看了一圈外屋也无人，正要叫人来洗漱琢磨着段宅里里外外手忙脚乱地也没人理他还是罢了，一出门就瞧见正站在院子里和凤三说话的吴美云，俩人自打了罩面还未曾好好说上一句话，要不是因为成陆的事，怕是现在这会子也还没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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