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多来，贾母身边难得这般热闹，左右望望，心里头直有一种梦回经年的感慨。
“我这老婆子，能在死前再看着你们聚在身边、这般团圆天伦的场面，也无憾了。”
“呸呸呸，老祖宗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往后这样的日子呀，只会多不会少。”
“对对对，只会多不会少！”
这回还不只是黛玉、岫烟和薛姨妈过来，还有史湘云也凑了分热闹。
自打黛玉、岫烟嫁入了无忧侯府，她这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平日了又少了一个去处。
如今撞上了这齐聚的日子，她却是绝不会错过来的。
这姑娘圆脸本就讨喜，性情更是开朗外放，在王熙凤不在的情况下，自然就担起了这调节气氛的任务。
而众人也没有不喜欢她的，便是王夫人见她如此，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
其实，在宝钗到来之前，鉴于史湘云与老太太的关系，王夫人对史大姑娘是很中意的，觉得她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到底是侯府出身的闺秀，与她家宝玉倒也勉强相配。
反正怎么着，也比那女人的女儿要强……
可薛家来了后，她自然就不会再去想史湘云的事情了。
论出身和门第，如今史家当然是比薛家强的，可史湘云孤苦无依，这点比黛玉还不如，想要通过她借史家的势不可能，嫁妆肯定也没多少。
毕竟史家的眷属自己都在做女工，不管是家风节俭还是真拿不出钱来，都靠不上。
王家出身的女子眼皮子浅，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莫不如是。
薛姨妈好歹心性比较质朴——说是“蠢”也行，王夫人和王熙凤却多是钻营的心思，为达成目的还可以不择手段。
只是盘算来盘算去，她哪里会想到薛家那边也有薛蟠这么个大坑，结果磨着磨着，薛姨妈这边的关系就疏远了，等薛家搬出去后，宝钗和宝玉眼看着也是不可能了。
如今宝钗也和她家大姑娘一样入了宫，黛玉那边便是她突然回心转意了，也不可能了，回过头再看湘云，又觉得这个还起码有戏。
当然，先前元春封妃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过其他的念想，若是老爷能升个官，自己能加个诰命，宝玉再找一户阁臣、尚书家的闺女，亲王侯爵也行，退一步也就是湘云这样的了。
她心里盘算着这样的心思，还看了老太太一眼，觉得若是把这件事情跟她一说，估计也能同意。
虽说荣府落到这步田地，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宫里头还有元春在，目前也还没听说她有什么差池，那他们贾家就还有希望。
“玉儿啊，你这成婚后，看着倒是当真与之前不太一样了。”贾母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有些感伤道：“我原还想着，你跟宝玉两个自小一起顽，往后该是你们成对了，那样你们就都能一直伴在我身边。谁曾想……”
林妹妹闻言，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旁边的李纨、邢岫烟也有些惊讶，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
只不过贾母辈分高，就算说错了话，她们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而黛玉却是听出了老太太的一点儿弦外之音，不知为何心里也觉得有些悲伤。
关于荣府的后续处置，还有贾政、贾琏牵涉进的案子，当然没那么快了结。
所以眼看着，他们还得在绣衣卫那边呆些日子。
鉴于贾赦的经历，老太太实在是不敢想他们在那里怎么熬过来。
本身他们就是因甄家的事情被卷进来的，在事主甄家那边都还没有一个结果的情况下，他们这边哪里有那么容易理清楚。
老太太先前倒是执意进宫求见了一下景隆宫的太后，但最终得到的答复约等于没有。
因为此事太后压根不愿意掺和，漫说如今皇帝和太上皇斗得狠了，皇帝更不可能给她面子，就算是皇帝愿意给面子，但答应了贾家这边，其他各家呢？
要知道，甄家那边的老夫人，跟太上皇的关系可更加亲近。
而牵涉其中的另外一家，更是她娘家的关系，答应一家就得答应全部，她答应得过来么？
也是自那之后，贾母大概也晓得了，或者说感觉到了，荣府这一脉的势头要到头了。
要知道，在贾母心里头，自己的这张老脸可以说是荣国府最后的底牌了，谁叫子孙们不争气呢？
若但凡贾赦、贾政在军中或是官场上有所建树，或是当年贾珠没有夭折，继续读书能够高中，那如今情形也不一样了。
当然，说这个也等于是说她家教没做好，归根到底还是成了她的责任。
所以此时贾母当着黛玉的面说出这等不合时宜的话来，其实是提醒她她与宝玉的情分，希望她能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往后关照一下宝玉。
在这点上，她比王夫人要清醒的多，元春人毕竟在宫里头，身不由己，何况这次会不会受到荣府的事儿牵连，还不知道呢。
黛玉如今嫁得好，那无忧侯是皇帝亲信，父亲林如海同样是朝廷重臣，若是她肯照应着，宝玉那边她也能放心些。
“林妹妹、林妹妹来了……”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人未到，声先至，在场大部分都不陌生，这不正是那位宝二爷的声音。
接着就见到一道身影转进了这处暖阁里，林黛玉微微偏头看过去，见到宝玉的模样却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而贾母、王夫人那边，更是看得吓一跳，贾母立刻喊道：“我的宝玉啊，你快过来，你这又是怎么了？”
王夫人虽没有说话，但也关切地看着宝玉走过来，然后眼神一扫，瞪着后边战战兢兢的秋纹两人，心里头已经开始想着怎么炮制这两个蹄子了。
将她家宝玉照顾成这个样子，比那袭人还不如！
宝玉人虽被贾母拉进了怀里，但一双眼睛却一直盯在了黛玉身上，如同着魔一般，口中念着“林妹妹”，还伸手想要去拉黛玉。
邢岫烟微微蹙眉，侧过身来，将黛玉略微挡在身后。
林妹妹不好对她们甩脸子，她却没这个顾虑。
邢太太可不是只会一味照顾大局的人！
贾母这时却说道：“玉儿啊，先前抄家的时候，宝玉受了些惊吓，现在便时常大喜大悲。如今也是看到你，一下高兴过了头，你莫要放在心上。”
其实她跟王夫人都心知肚明，宝玉这是又犯了癔症，之前明明还好好的。
但这时候当着林黛玉，还有邢岫烟这个外人的面上，她当然不好这么直说。
而且这样还能稍稍博取一下同情……
林黛玉默默叹了口气，却是摇摇头道：“看来宝二哥确实也不一样了，若是往常这时候，应该摔玉的。”
贾母：“……”
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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