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荣国府里是灯火通明，只不过那些火光映照出来，是一张张或狰狞或惶恐的面容，而且正好对立两侧。
“天子有令，荣府贾氏事涉原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贪赃枉法、勾连逆党意图谋反一案，涉嫌包庇、窝藏赃物、赃款，并有前番贾赦不法之前科，着即抄家问案。但有阻挠者，视同党羽，一罪之……”
自贾母、贾政以降，到门吏、小厮，通通被拖到了正南大厅院中，被直接看管圈禁起来，而身着皂服的官差们如同一群饿狼，奔着府内四方而去，意图掘地三尺。
此时荣国府的所有人都呆愣住了，仓皇望着这些皇命在身的官吏，以往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脸上那种高人一等、属于武勋贵族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直接扯下来践踏在那纷乱的脚步中。
贾政几次想要找在场的长官攀谈，都被大头兵拦住，也就知道对方是在有意回避。
一来，是因为贾家到底还有一个贵妃在宫中。
虽说目下按这势头，也说不好那贵妃会不会被牵连到，但似这种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的勋贵，能不得罪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不要得罪。
他们只是领命办事，又没有旁的什么好处，做多了反倒平白招惹麻烦。
二嘛，却是因此番过来，只为抄家不为其他。
因为是牵涉到谋逆大案里头，所以哪怕是史老太君的面子，这时候也不管用了。
但最多也就是收回这敕造荣国府的宅子，不能真闹出什么事情来，让贾母、贾政他们有什么干系，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干脆，就避而不谈，完全不给他们闹得空间。
实则，此次也算是天子在向太上皇发难的一个信号。
甄应嘉的确是贪污受贿，任上问题很严重，听说与那扬州八大盐商的江春一般，也与白莲教有牵扯。
上回江春的案子，皇帝让丁文山点到为止，并没有牵出背后的太上皇。
但时移世易，此时朝廷与军中形势已经逆转，正是大举反攻之时。
而像是荣国府这种，不过是受到波及，也是忠顺王在此时发挥了自己搅屎棍作用而已。
贾母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这等场面她真没见过，第一次见。
当初贾家一门两国公，何等荣耀，后来贾代化掌管京营，贾代善也因卫戍有功，承袭了国公爵位，风光同样不减开国之年。
当然，那时候还是太上皇当政。
她以史家大小姐的身份嫁到荣国府来的时候，四王八公、义忠亲王、京营诸将，乃至于太上皇和太后，都或是亲至、或是差人过来，送上厚礼，后院礼物能堆成山，放都放不下。
她算是见证了宁荣二府的衰败，其实也正是如此，这些年才更安于享乐，也算是麻醉自己。
毕竟后生晚辈不争气，又徒之奈何？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此啊！
她拄着拐杖，想着当年国公爷在的时候，心里头越发气恼和委屈，不觉间老泪纵横。
这不仅是后生晚辈不孝，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没有管好家，这下去了如何面对他们？
若不是鸳鸯在一旁扶着，她此时的状态真就不能站稳了。
当然，那些人之前得令时就得了提醒，也给她准备了椅子让她坐着，但这老太太就是犟着不肯坐，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抗议。
只是抗议有用么？
就算她之后入宫能够求见到太后那儿，大局已定也是改变不了的，顶多就是求个人情，给他们稍微留下一点家底。
但这荣国府，肯定是住不了了。
或许，到时候说不得得灰溜溜回去金陵老家。
另一边，王熙凤面色煞白，其实心里头已经心知肚明，很可能是自己与兄长串通搬运那些财物在外头被发现了，现在让人直接找上门来，一方面是对于那不可预测的未来的悲观绝望，另一方面却又害怕这件事情让其他人知道。
若是那样，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而本来已经知道了此事的探春站在王夫人身边看了眼王熙凤，暗暗咬牙，指关节因攥得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儿眼睁睁干看着。
至于王熙凤的事情，现在曝不曝光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何况这件事情真论起来，追根溯源还是瞒着家里接收了甄家东西的王夫人的问题。
但那是她“娘”，她还能去说她的是非？
这时探春转了一圈看着，突然奇怪道：“宝二哥怎么不在？”
这话一下提醒了众人，怎么宝玉竟没有在场。
贾母一时气糊涂了，这时候也抹着眼泪颤声道：“可别让他碰到这些天杀的，他还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等凶威，快差人去找找……”
“可……”贾政一边是对那不成器的儿子的失望与恼恨，一边又很为难的看着对面的顺天府新府尹孙程鹿与五城兵马司的宋将军，这两位与他们贾家没什么交情，不给他面子，他也完全指挥不动。
贾母甩着拐杖气恼道：“你就去和他们说，那是当今贤德妃的弟弟，且莫说咱们家还未定罪，便是定了罪，人也能保全下来。若是有个闪失，他们担待得起嘛？”
王夫人也在旁边急怒攻心，垂泪哀求道：“老爷，咱们就宝玉这一个孩子，万不可让他出了什么差池，否则我也活不下去了……”
贾政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找人递话，好在是孙、宋二人也晓得轻重，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找。
他们也知道，只要宫里头一天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出来，那贤德妃靠着龙种还能在后宫中安安稳稳地坐着，那这贾家的人他们就不能轻易得罪。
毕竟如今天子富于春秋，听说身强体健，又未曾立储君，那焉知未来贤德妃肚子里的不是个皇子，不能参与夺嫡之争？
到时候贾家柳暗花明，反而又能起来了。
这也是他们将这些人全都聚到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免生争执，起了纷争就容易发生祸乱，到时候倒霉的反而还是他们。
只是在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屋子角落都搜寻了一遍，那些被王夫人让人藏起来的甄家的财物已经都被找出来了，却还是不见贾宝玉的踪影。
“都找遍了？”
“这……”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何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启禀两位大人，还有一处未曾进去搜查过，不过那里似是贵妃行宫。”
“贵妃行宫？”孙、宋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过来。
听说先前荣国府为元妃省亲建了一套省亲别墅，花费也高达一两百万银两，却不知是修成了什么极乐洞庭的样儿。
“什么行宫，既是在这荣国府里，那也在搜查之列，进去继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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