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密实得连成线的雨幕中,冯唐与雷义逐渐消失在水雾潮气中的背影,陆鹤川与苏翊比肩而立,默契十足的一道勾挑起唇角,溢出轻笑。
只不过,此笑非彼笑。笑中涵义,略微不同。
“我这五万后备军怕是要长久屯聚在睦州城了,借此机遇,碾死了冯唐,诚然是解决了个大麻烦。”
盘算着征北军的兄弟们再无后顾之忧,苏翊心头落下一块大石。
瞧着天外的倾盆大雨,也没了来时的烦忧和迫急,越发觉着此行邀陆鹤川同往,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那还不赶紧对我致谢一二?木清翔我替你打发了,冯唐亦是我出面为你挡开,送佛送到西,也不过如此了吧。”
陆鹤川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边打趣着,边擦拭着指尖遗留的肮脏浮尘。天知道,为了今日这场做戏,他忍下了多少脾胃涌上的酸呕之意。
“我是佛?”苏翊瞪着星目,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尖。
“你才是手握五指山的如来大佛还差不多,得了便宜还卖乖,举头三尺的神明可都瞧着呢!”
恰逢其时,老天爷极是配合的自当空划过一道犀利夺目的闪电,而后闷雷隆隆作响,听起来,真与天上的各方神灵被触怒撒火无二。
“喏?瞧见了?可不是我一人气不过!”
苏翊双手叉胸,骄傲的抬了抬下颌,正为今日的旗开得胜而意满志得,身旁却陡然响起了陆鹤川几声凄楚之语。
“我知道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不然也不至于活成如今这副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日纠缠在这些阴谋算计中,再无星朗月明之期。”
陆鹤川唇角残留的笑意演变成自嘲,狠狠的擦拭了手指之后,本应该攒在手心的帕子意外被一阵凉风带起,吹落到帐外的坑洼的泥水中。
荼白的帕子瞬间被浸湿,被落下的如珠玉般大小的雨滴不断捶打,没坚挺多久,就没入了坑底的淤泥之中。
即便帕子的侧尾还随着水波摇摆晃动,可宿命已成,再怎么挣扎,也终究还是还复不了最初的清明模样。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选择沉沦堕落。
陆鹤川杵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方才还是手中的帕子被污泥搅缠的无法翻身,心头涌起的怆然凄凉之感顿现于形,再无处遮掩觅藏。
正想敛收静默等待着那帕子落寞的结局,颓然间,一只骨挺削长的大手闯入了他的视线。
一晃眼的功夫,那只帕子脱离了泥潭,被人紧紧的攥在手心,拧去那些不该属于它却夹杂在它身上的浑水。
苏翊毫不嫌弃的将帕子摊平,往自己的玄色锦衣上蹭了蹭,污迹被抹去了七七八八,看起来,也有了从前八成新的模样。
“连个帕子都拿不住,还有脸面在这无病呻吟?果真是锦衣玉食供出来的公子哥儿,矫情的很!
这儿可不比洛京,你一向穷讲究,没了这帕子傍身,你连咳嗽都得忍着。不过是沾了点污泥,给你擦干净了还能用,喏,好好收着,可别再掉了。”
苏翊面色无恙的将帕子递于陆鹤川跟前,什么老生常谈的大道理闭口不提,通通哈哈打过。
见陆鹤川还是懵怔着愣看着他,沉肩轻叹撇了撇嘴,握住牙白衣袖下那只温凉的大手,将帕子扣在了其中。
“自古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你这帕子虽矫揉造作,但好好洗洗,也是能看的过得眼的。只要人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苏翊的大掌拍了怕陆鹤川的肩头,而后潇洒的转身,向帐内趋走。
“冯唐正拿着性子要玩火自焚呢,你呀,还是成功名就之后,再来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他?”陆鹤川幡然回神,眼瞅着建武军军旗飘扬之处,轻嗤讽笑,攥紧手里还湿着的帕子塞入衣袖。
“自打他跟了陆傕钧那日,就已入了幽囹之地,如今的放手一搏,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兴许,按兵不动,反倒不会死的这么快。”
“有你在背后运筹帷幄,他不想动,也难啊。赶紧解决了陆傕钧,说不准我还能一高兴,将汇贤居还了给你。”
苏翊从木箱内翻出盔甲,驾轻就熟的穿戴整齐。
“覆水难收,送出去的东西,就再没收回来的道理。何况,如今汇贤居是在琬琰名下,你拿什么来还我?”
陆鹤川转身回眸,猛然瞧见苏翊套上盔甲,一副准备出帐迎战的样子,蹙眉问道。
“两日不眠不休,赶来睦州,是个人都要精疲力竭。你倒好,穿成这个样子,又要去哪?”
“我得去南边瞧瞧,那么多人手扎在那,万一洪峰提前来了,我岂不是要白白折没了那些兄弟。
左右营中有你在这儿镇着,我还能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与其待在这儿被你使唤,我还不如出去溜出来瞧瞧。”
苏翊兀自绑上腰间配套的革带,带上头盔就向外走。
连看整个人都要抹入雨帘中,突然又传来一句声响。
“你的帐子在旁边,可别再躺我的塌了。若再来侵占我的地盘儿,就别怪我继续狮子大开口了。”
即便雨大雾浓,入目三长之外,皆是一片寡白,他还是扬起胳膊,挥了挥手。
因为他知道,身后望着的那家伙是个成了精的,不管距离多远,中间隔着什么,那家伙总能破开谜障,一窥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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