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嬴政颔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早年他受了不少苦,比起同龄人,身子总是弱些,你还要多费心才是。”
“陛下放心,臣一定穷尽毕生之技,帮助子婴公子早日恢复。”说完,他退下几步,恭敬地俯身揖礼,“臣不耽误陛下与蒙大人议事,先行告退。待汤药熬好,臣会亲自给您送来。”
嬴政笑笑,挥手示意他退下。
夏无且领命,挪步之前又朝蒙恬深深揖了一礼,然后才步履轻快地退了出去。
蒙恬不知他为何要向自己行此大礼,错愕地看向嬴政。
嬴政何等聪明,笑着摇头,言语中带着些无奈:“这个夏无且真是个老狐狸。他知道你回来之后朕会心情大好,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演这么一出。”
蒙恬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不过夏无且所言确有道理,而且他一心为陛下着想,想必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朕都懂。”嬴政点点头,故作轻松地摊着手,“朕之前确实是太过焦虑,才惹出这些事情,让你见笑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待臣如手足,与臣分享心中之事,臣只觉荣幸之至。”
所谓仙丹妙药,皆是虚无缥缈、荒诞至极。身为人君,嬴政一向被人尊为圣明之主,却一着不慎在这里摔了个跟头。虽然他服了软,可毕竟贵为天子,再说下去难免伤到他的自尊和颜面。蒙恬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便笑着将话头打住。
嬴政心照不宣,顺势噤了声。
“陛下已经将子婴赦免了?”蒙恬回想起方才夏无且的话,心下有些惊讶。
嬴政面上波澜不惊,只当这是件极正常的小事:“新局初创,连曾经的敌人都能赦免,何况是他。他本就是无辜的,受了这么多年罪,也算替他父亲赎清了罪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听闻他的学识尚可,以后若是有机会,朕会考虑让他替帝国效力。”
成蟜的事一直是嬴政的心结,如何处置子婴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件棘手的事。虽然他看起来神色平和,但蒙恬明白,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是经过长期的深思熟虑。他愿意主动伸出友善的手,化解这段恩怨过往,说明他已经彻底放下了。
蒙恬心中安慰,不由替他高兴:“子婴如同一方璞玉,加以雕琢定然会光彩夺目。”
嬴政瞄了他一眼,眼底藏着些笑意:“说到底,他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自然差不到哪里。”
蒙恬赞同不已,随即又与他说了些轻松些的话题。二人许久不见,虽然嬴政与他也有书信往来,但一见面仍是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滔滔不绝将心里郁积的事说了个遍。
整个谈话中,蒙恬几乎就是个倾听者。他没有想到,嬴政这些年依旧举步维艰,遇到的问题并不比以前少。而更为令他惊讶的是,嬴政这个人本身似乎也悄然发生了些变化。
他开始主动说一些琐碎的事情,甚至包括家长里短,若是放在以前,这些事情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蒙恬大为意外。一方面,他将其归结为旧友久别重逢后的兴奋。另一方面,嬴政不再如从前那般,眼中、心里只有自己的理想和功业。他已过不惑之年,又经历了别人几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那个高高的神坛上待得太久,他会寂寞,会迷茫,所以就会竭尽全力去感知身边每个细节,飘旋的落叶、盛放的葳蕤,都能轻而易举牵动他本就敏感的神经。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嬴政本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知晓人情世故,不是一个只知道横眉冷眼的冷冰冰的木偶。
正如方才对待夏无且那样。夏无且侍奉他多年,与他如同亲人一般。夏无且心里有不满,有委屈,伺机发发牢骚并不会惹得他暴跳如雷。恰恰相反,他会以一种巧妙而诙谐的方式将危机化解,并且令心怀不满的人心悦诚服。
这就是嬴政,一个威严却不苛刻的人。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他会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或柔和、或风趣、或温馨、或严厉,恰如其分。
这也是蒙恬为何始终由衷敬佩他的原因。他会用残酷的手段去对付自己的敌人,但不会将这凌人的盛气毫无缘由地架在亲近之人的身上。
说到底,他是个秉持原则的人。
蒙恬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就越发自信和踏实。
嬴政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自我解嘲般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上了年纪,说起话来也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蒙恬轻笑:“陛下愿意说,臣便愿意听。人活着,还是有些烟火气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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