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突然地觉得，似乎刚才那口气好像吐得有点太长，现在竟然有些收不回来。像是这个样子，被一个年轻的女孩用充满恨意的眼神，诅咒般的盯视着，让金不禁生出一种在梦中找不到方向的奇异感觉，像是在渺茫无边的梦里，踽踽独行，头重脚轻，四肢乏力。
金沉默地站在离少女一米远的地方，不说话，也不离开。一种莫可名状的东西正起伏不定地冲撞着他，让始终牢固的天平微微地倾斜。
直到一片人声嘈杂翻动闹起，金才探脚踩在几乎找不到缝隙插脚的烂石地上，渐行渐远。
回到临时办事处，金问了一下工作人员，安德鲁在什么地方，被告知在“十字架”地里可以找到他。“十字架”是墓地的另一种称呼，是埋葬死人，不，战友的地方。
果不其然，金一拉开基地后方的大门，便看到安德鲁站在某个“十字架”前默默祷念着什么。
金走进去，换上一脸轻松的表情，一边回想着雅似乎曾经说过“金笨蛋！不许露出一副哭丧的死人脸啦！除了我这里以外！”一边笑着和安德鲁调侃：“想不到你还会做祷告？”
安德鲁也笑了笑，道：“随便说两句，看着他们，我才能心安，才会坚定地不迷失方向。”
“……”闻言，金刹那间失语。
安德鲁见金不说话，“怎么？有心事？”
“嗯。”
“嗯？”安德鲁一愣，“还真有啊”的表情失笑，“来，是什么？哥们给你指点指点。”安德鲁一手好爽地搭上了金的肩膀。
金却想着如果是雅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跳起来大喊“你才有心事你全家都有心事！”然后气鼓鼓地跑掉，然后回头看你有没有跟上来，不然你就真的死定了……啊，有点糟糕。
居然要靠回想这样的东西来抑制自己的情绪发作，还真是不成熟啊。金吞咽得喉结缩动了一下，依旧沉默没有开口。
安德鲁终于意识到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他把手从金的肩膀上放下，慢慢地站直身体面对着金。
二人的身周是一大片矗立的十字架，十字架横竖整齐地排列，每一个都插在一堆土包上，每一个都代表一位战友的逝世。他们两人，就站在两排十字架中间空出的泥土道上。
安德鲁安静地等待金的开口。
金也不再沉默，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安德鲁：“你觉不觉得这样其实很虚伪？”
“？”安德鲁。
金继续道：“打仗，从来都不是多数人的倾向。”“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附属品。”“你的良心，真的能安稳地跳动在那里吗？”
金一句话连着一句话，陈述和提问都显得那么幼稚而苍白，让安德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然而安德鲁很清楚，金只是干脆地提出问题来而已，只因为他觉得有必要，他就要得到回答。
安德鲁不禁觉得有时候金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男人，明明所有的一切他都由自己来看自己来判断，可有些时候却还是会问出一些在常人看来十分幼稚可笑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无一不是那些常人不敢细想和深究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潜规则。更明白的说，就是心的尺度和准则。
安德鲁其实一点也不想与金讨论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在他看来实在是考验人的良知与决心。因为他在这场暴动里扮演的角色，并不是无知的平民百姓，而是谋划者和执行者，是煽动者，是把人民绑上战场的投机商。
“……有时候真忍不住觉得，你这个家伙简直混蛋之极啊。”安德鲁苦笑了一下。他不想说，可他知道非说不可，他把眼睛埋在刘海的阴影里很久很久，许久，对金说：“这样，那么我们边走边说吧。”
金和安德鲁并肩行走，走在基地的收容所里。
安德鲁的刘海随意地飘着，俊脸迷蒙地笼罩在一层昏黄的光下，他身着一套墨绿的军事制服，笔挺地贴在他颀长的身形上，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感。
“安德鲁，你看到了什么？”金打破沉寂。
安德鲁听着金的话语，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向收容所屋子的南边。一个坚持以打坐姿势盘腿坐在窗边铁栏杆下的中年男人，正拒绝了士兵给他的水，只是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说，“我不喝叛军的水。”
离中年男人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军队里的战士，身负重伤缠满了染血的绷带，却坚持不肯退离前线，只是死死扯着医疗人员的手臂痛哭流涕说，“我要战死在这里，我的魂在这里啊……”
医疗人员无奈地任由伤兵把臂膀扯得酸痛，却因为注意到安德鲁在这里而不得发作，只好把视线投向屋子正中的电视机。
电视里正播着南方政府官员发出的军事通告，官员抓着话筒拼命把肥硕的脸挤到镜头前，疯狂地尖叫，“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叛军一定会被剿灭！加奇万岁！……”
“我看到……”安德鲁深深地皱眉，“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看到的那是假象，皇室在哪里？”
“加奇的皇室？”安德鲁不免嘲讽一笑，“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地方么？”
金不为所动：“我曾说过，革新的成果，一定会由后人所享有，可革命的代价太大，这一代的人就似乎该如同草芥一样被牺牲。”金面无表情地注视安德鲁，眼睛黑得发亮，让人不敢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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