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子里又是一静。白弈不说话,婉仪亦不再说话,看似各怀心思。墨鸾只能看着,暗自捏了一手汗。
许久,终是婉仪先开口。“我有些困倦了。”她起身道。
“也好,你先去歇罢。舟马劳顿了,好好休息。”白弈淡淡应了一句,依旧不动。
婉仪肩头微颤了一下,她望着白弈,又看看墨鸾,复再将目光投向白弈,末了却是自哂。“那我就先失礼了。”言罢,她便拂袖,径直去了,身影落寞而孤高。
墨鸾看在眼里,竟能觉出那些失望酸楚。
那个女人定是希望白弈能够相陪的,而不是像这样独自离开。若换了是她,也会一样。
她忽然觉得白弈无情。
他始终保持了冷静旁观的姿态,末了却又对婉仪说了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婉仪已经是他的妻了。他却这样冷漠,纵是温言软语,总是拒绝。
然而,更令她惶恐的是,明明眼见他无情,她却还是从心底最幽暗处泛起甜潮。只因他最终,偏向了她。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何其自私,阴暗。她甚至不由自主地便口出妄言,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自己,她觉得可耻……
心下顿时一颤,她由不得躲在袖中攥了拳,却想苦笑。
“哥哥,我……”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喉头一滚,冷热交加,终还是一句也没说出来。
白弈却揽住她,轻抚她发鬓。“你答应过要信我的。”他深深看进她眼中去,柔声道:“你要信我,好么?”
她望着他,久久,缓缓将前额轻抵在了他肩上。
婉仪鲜少往后苑来,但偶尔来时,必定是温文贤淑和颜悦色。墨鸾却愈加不再出苑子,她不想见婉仪。那般镇定从容,如火炼的明镜,正映照着她的仓惶无力,令她疼痛。每一句软言细语,每一丝幸福微笑,落在她眸中心上,俱是不着痕迹的嘲讽鞭笞,让她觉得自己可笑,仿佛她才是格格不入的,根本不该存在。
白弈每日都来看她,依旧陪她下棋,但她竟不敢让他久留,莫名心虚气短。
她又时常觉得胸闷,心口冰冷。旧伤崩裂一般。她不敢对人说,便连静姝也瞒着,只是强忍。
她越来越像一只囚在笼中的鸟,种种声色,渐渐遥远。
往昔缱绻历历在目,忽然却作劫难。又能,怪谁?
怪只怪,自己不舍得。
她蜷缩着,蹙眉微笑。
然而,时至五月,恰逢白弈二十有五生辰,宫中赐下吉贺,随之而来,还有一卷锦绣祥云的丹朱懿旨。
太后懿旨诏曰:白氏女墨鸾,世出良门,贤淑有德,赐封文安县主,诏麟文阁女史,即刻入宫供职。
封县主,入内廷。
闻讯,她如遭雷击,呆怔许久,终于在天阙来使赐下朱卷的一刻,两眼发黑,倒了下去。
终于懂得,愈是寸土不让的战争,愈似波澜不惊。
醒来时,第一眼瞧见是静姝。
静姝哭红了眼,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婉仪坐在榻边,不远不近,表情淡而不明。
墨鸾努力坐起身来,翻身想下地去,却浑身无力,脚尖才触着地面,人已跌倒下去。
“小娘子别起了!”静姝慌忙扶住她,拼命将她按回榻上。
她不依,咬牙站起身来。
但她却听婉仪道:“阿妹快歇着罢,一家子,不必拘礼。”
她闻之一寒,僵了许久,忽然道:“殿下,若我……我不愿入宫去——”
婉仪道:“阿妹说什么傻话,荣封县主,奉诏入宫,这是皇祖母的恩典,也是家里的荣耀,可是好事啊。”
闻言,她猛抬起双眼,盯着面前的女子,许久,跌坐榻边。“哥哥呢?”她问。
“阿妹身子不好,多歇息才是。”婉仪应道。
她不再看婉仪,只是固执地盯着屋角花架,又问了一声:“哥哥呢?”
婉仪神色一窒,静默,忽然起身拂袖而去。
只在那一刹那,她的泪终于淌了下来。她躲进幔帐堆积中,将脸埋在膝头。
许久,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角落里抱出来。
她抬头,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她问他:“我非去不可么?”
“如果你不想去,我就带你走。”白弈轻轻拭去她泪痕。
墨鸾一喜,几欲惊呼。但很快的,她的欢喜冷却下来。她看见了,他眼底深深的为难。
她从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从来都是那样独当一面,无所不能。
呵,是啊,他怎么能丢下一切带她走。她怎能让他这么做。
她惨然,却勾起唇角,抹了抹脸颊。“哥哥,你听过那个关于凤鸣湖的传说么。”她问。
白弈微怔。
墨鸾道:“我听说,凤鸣湖的源头是潜山里的龙吟潭,相传,龙吟潭中卧着一条骊龙,是从天上被罚下来的,只因他对西王母坐下的金翅凤凰生了情孽。上界天宫容不下这般的离经叛道,摘去了他颔下骊珠,剜鳞抽筋,罚他在这九渊寒潭中思过。
“但这骊龙却情深不悔,日日夜夜呼唤着所爱,龙吟不绝。人们敬之畏之,便将那潭名作龙吟潭。而那一汪清波粼粼的凤鸣湖,是凤凰为骊龙落下的眼泪。
“可你知道凤凰为什么哭么?”她说时眸色缥缈,仿佛遥遥盯着什么不可触摸的东西,忽然却敛了回来,抬眼望着他,“凤凰之所以落泪成湖,不是因为生离死别,而是因为她不忍心,眼看着千龙一骊的他失了骊珠,生生地被剜了神龙筋骨,囚在一方狭小渊潭,再也不能遨游九霄。”她的眸子乌黑如墨,澄清而又深邃,“我答应过,我相信你的。”说着,她小心伸出手去,轻扣住他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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