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承受了欧阳靖安交给她的使命，用了数日的时间，走遍了临安府的寻常巷陌，宫阙楼台，西湖胜景，烟柳繁华。她身着一袭天青色的衣衫，用一枚精致的白玉发簪绾着乌色如云的秀发，步履轻盈，街上的行客有时也会为这位二八年华的貌美少女驻足。
数日以来，柳湘为了欧阳靖安的这份秘密任务，环顾临安府，终于有了一丝突破。
柳湘渐渐发觉，近日的临安城，总会出现一个年轻少女的身影，她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临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寻常巷陌，衙门府邸，王公贵族的宅院门前，抑或是贫家屋宇。她时常流连于此，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这一切，令柳湘觉得并不寻常。
这一次，在临安一条最繁华的天街上，柳湘再一次发现了那个少女美丽的倩影。柳湘步履轻盈，悄无声息，缓缓跟在她的身侧。
少女缓缓停在街心，她如同柳湘一样，绾着如云的秀发，脸颊貌美如花，却有几分苍白。樱桃小口，皮肤温润，光可鉴人，吹弹可破。
她不但长得漂亮，拥有倾国倾城的姿容，而且穿衣打扮极为得体，虽然衣衫破旧，却落落大方，敝旧的衣着乃是一袭清贵之家的少女服饰，足以见得她出身于乌衣门第。气质高雅，仪态端庄。令街上的远客行人皆为之倾慕，为她驻足。
她的身体，始终坐在一架木轮车之上，她的腿和足已经被截断了，她纤细的腰肢以下，被截断的整整齐齐，仿佛是被利刃完整地切断过一般。
面对这样一个身有残疾，却天生丽质的少女，观者皆为之伤心落泪，感叹着命运的不公，以及少女身世的悲凉。
“真是天妒红颜，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却遭受着悲惨的宿命，身体竟然有这样的残缺。”
“这个女孩真是太可怜了，她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柳湘心底也浮起一丝悲凉，因为她柔软的心灵有着本能的怜悯之情。
她缓缓走上前，询问起少女的身世来历，尽管这种盘问十分残酷，需要揭开少女过往的累累伤痕，但为了欧阳靖安的使命，柳湘必须下决心这样做，才能不辜负公子的重托。因为冰雪聪明的柳湘在怜悯之心之外，更有着见微知著，一叶知秋，这种与生俱来的聪慧。
柳湘缓缓俯下身，轻轻蹲在少女的木轮车旁，柔声细气地询问着少女过往的一切。
“姑娘，好几日都看到你飘零在这里了，也许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吧？”
柳湘的目光温情而关切，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明眸柔情似水的女孩，那个少女心中的疑惑消解了几分，缓缓轻启朱唇，对柳湘悲悲切切地说着：“小女子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柳湘凝视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女，轻声问道：“听姊姊的吴语乡音，你是临安人氏？”
少女点点头，说话间只是垂泪：“小女子的确是临安人氏，然而遭逢家中变故，不幸而家破人亡，临安虽是故乡，可对于我而言，已经是冰冷的他乡了。”
柳湘当即从欧阳家的随从身上取出了一些食物，递给女孩，执着她的手，轻轻抚着。
柳湘从怀中取出桂花莲子点心，糯米糌粑给她吃。柳湘知道她在乞讨，临安城中，纵然是盛世年华，也时常会有一些乞讨的女孩。
少女谢过了柳湘，缓缓说道：“昨日，我曾经去过那家酒楼，本想有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不料世态炎凉，被冷血的店家赶了出来。”
这种感觉，柳湘也曾经有过，杜充擅自毁坏汴河防线，江左一带，在霎那间沦为一片泽国，柳湘衣衫褴褛，赤着白皙的双足，飘零故土，远赴他乡。也曾受过店家的白眼，将自己当做一个小乞丐。
正是欧阳公子救下自己，可怜自己，才有了我的今天。虽然感同身受，可是为了怜惜自己的公子，柳湘只能全力以赴，想起公子的嘱托，思索须臾后，柳湘隐隐感觉事情有几分不对。
柳湘循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精致的飞檐建筑映入柳湘的眼帘。精美奢华，酒旗在夏风中微微摇曳，这是临安最豪奢的一座酒楼。
无数乌衣公子，五陵少年皆云集于此，信王赵颜昭，宰相府的世子侯宣，被自己刺伤过的浪荡公子秦曦，宗帅的世子宗方，归海云以及欧阳靖安公子，都曾经在此诗酒年华。
柳湘见少女楚楚可怜，临别之际，柳湘缓缓将头上的白玉发簪摘下，披散着一头乌黑如云的秀发，并将自己的珍珠手链摘下，作为送给少女的赠礼。
少女看向柳湘的目光中虽然写满了感激之情，然而她的头始终没有低下，态度始终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如柳湘的昔年。
霎那间，柳湘仿佛真的看到了昔年在欧阳公子面前的自己，一样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姑娘，你为何要待我这样好？”少女终于有了几分动容，向柳湘垂泪问道。
“宁为清平犬，勿为乱离人。因为我曾经同你一样，与你有过相同的遭遇，有过相同的经历，有着相同的过往与苦楚，才能理解眼前你的处境。你我就此别过，只盼再一次见到姊姊时，这个乱世已经结束”
少女残缺的身影在夕阳中渐行渐远，柳湘的目光默默目送着她的离去。
柳湘从未有过如此的痛苦与纠结，这种痛苦，身为靖安的女奴，以一封密信除掉心腹大患的奸相汪伯彦的时候；身入虎狼之国，策反陆文龙将军的时候，柳湘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也许，最接近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是那一次以凄楚的身世言之，阻止杨沂中诛杀那些降兵吧
“我想，这一次，柳湘已经完成了欧阳公子的托付于使命。”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少女，湘儿真的下得了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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