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小三十岁，应该是经历的缘故，有些偏老，但骨子里的憨气仍是时有流露，让人望而顿生亲切之感。
孙少平起身，两人像领导人互访般握手，然后就坐下寒暄。
郑娟则忙活开了。
她出去了一趟，割肉买豆腐的，提回来一大串儿，少平见她如此，忙把脚下提包给她。
“里面还有些吃食，嫂子看着做。”
都是临时放进去的。他进来时提着一个包，里面装着东西，这时根据需要临时替换，倒也没有破绽。
郑娟则大喜，认为客人很贴心，带的都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禁不住好感度又大为增加。
如果有个好感度指标来衡量的话，差不多是拉满的状态了。
少平问周秉昆在忙些什么。
周秉昆道：“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做编辑。”
少平恭维说，“杂志社好，算是知识分子了，现如今知识分子吃香。”又问发行量怎样。
“没以前好，现在刊物多了，竞争厉害。”秉昆说道。
“如果俄没有猜错的话，是面向大众的吧。”少平只要外出，说话都主动带上黄原口语，标榜自己的农民身份。
“刊物不就是娱乐大众吗？”
“是吗？”孙少平疑问接话。这算是他的习惯了，并不是真的不认同，而是发表不同意见之前用于衔接的口语。
“大众是个统称，比如粮食……以前刊物少，当然要那样才能占据更多的地盘。好比没有吃的，不管有钱还是没钱，大家都吃红薯，没有选择嘛。”
“但粮食多了后，就开始分化了，有人吃白面，有人吃玉米，有人仍喜欢吃红薯……这时候卖粮食的人要注意了，首先得认清自己卖的是什么，把白面卖给吃白面的，红薯卖给吃红薯的……”
“所以，你们的杂志是什么？给‘大众’之中的哪部分人看？就是现在必须要弄明白的问题了，弄清楚这个，才好想辙怎么去卖……”
“其实，说到底就是一句话，以后的大众要求刊物有个性，对脾气他们才会买，没个性的终将被淘汰。无他，选择多了……”
孙少平的比喻太接地气，周秉昆一听就明白了。
“只卖给‘大众’里面的一部分人，人少了还能多卖吗？”秉昆问。
“以前不行，以后肯定行，因为人们收入提高了，购买力增强，少部分人购买就是天量了。”
随便聊了一些，郑娟就把菜做好了，周楠引着光明回来，孙少平参加了他们四口之家的家宴。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北省人家吃饭。
猪肉粉条，小鸡蘑菇，加上粉肠、煎蛋、拌野菜、洋葱木耳，很丰盛的一顿饭。
周楠八岁了，已经上学。
少平送给周楠一个新书包，带有全套的文具，小孩子喜不自胜。
周楠饭也不吃就想去摆弄，被她妈瞪了一眼，只好老实吃饭。只不过眼睛仍时不时瞄一眼，很是机灵。
光明倒是沉默得多。
不过，说话先带笑，苦难的生活并没有让他积攒戾气，反倒满脸祥和。
少平送给光明一个收音机，小的那种，用一节大电池就可带动，挺省电的，也方便携带。
光明非常喜欢。
当问起他在做什么，只言说“在浴池那边帮忙”，孙少平追问下，郑娟才说跟着学按摩。
“让我看看你的手……”少平说道。
此已经吃完饭了，少平打死不喝酒，只吃饭就很快了，半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
光明的手十指修长，由于长期按摩的原因，已经起了茧子。
但他刚十七、八岁，正在身体发育高峰，恢复力极强，手指倒没有变形。
“你喜欢按摩？”少平问他。
“无所谓喜欢，是个活儿，说明我还有用处，可以养自己。”
此时少平才感觉自己问的有些傻。
这时的光明，哪有条件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什么呢？
盲人能从事的职业也就那几种。
光明这个年龄，学其它已经有些晚了，他还没有上过学，基本上算是文盲类。
眼盲加文盲，确实不大好选。
“那个浴池的生意怎样？”少平问秉昆。
“不怎么好！”周秉昆道，“不上不下，所以比不了上，也比不了下，有些尴尬。”
他倒活学活用，马上就会定位分析了。
“我听春燕说，以前是最好的地方，达官贵人才能去的。”郑娟插言说道。
“你可拉倒吧，那是之前，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都，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周秉昆揭底儿。
“时间确实是久了一些，老技艺恐怕都失传了吧？”少平半是赞同，半是询问。
“那倒还有一些，老人退去也就在十年内，还有些传承，怎么，你感兴趣？”秉昆问。
“不是我感兴趣，生意太小了，不值得投入，对你们倒是一个机会。”
周秉昆吩咐，“娟儿，你弄点花生米，我今天必须要跟少平喝一个。”
孙少平忙阻止，“你少来！那些等等再说，你先让人问浴池卖不卖，咱们先说说机器的事。玉珠说的是做袜子，其实手套也能做，她给你们送了十台机器，有地方开工吗？”
秉昆答道：“德宝说酱油厂有临街房，可以给郑娟她们用。我去看了，地方很大，还有后院。”
“那你明天带我去看看，行了就定下，人手够吗？”少平再问。
“人倒是不缺的，现在都没有工作，要多少都有，只身边朋友就差不多够了。”周秉昆有问必答，显然做了工作的，比郑娟都熟。
定下来第二天在酱油厂碰面，少平也没再就浴池说事儿，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郑娟把提包送过来。
她塞了一大包瓜子进去，让少平“没事嗑几个”。
这东西少平没福气享受，技术不行，费劲儿得很，倒是给吴月琴留着正好，她擅长。
一路询问着周边道路和布局，少平从太平胡同出来，跟周秉昆挥手再见，随后就沿着上坎的斜坡信步走了下去。
路过一条小街，见一位老爷子在忙活着抹墙，一板一眼很有章法，忍不住停步看了一会儿。
他用的是加了稻壳的黄泥，跟这里附近的家户垒墙的东西一样。
这样的材料不耐风雨冲刷，每年都要维护。
从已经完成的那部分看，他明显不是在给自己家里做活儿。
老爷子出言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摇头，我做的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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