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先生按了按额头，没有说话，段梦蝶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没有那么简单，相似的表征不代表就是一样的疫病，即便真是完全一样的病症，隔了三十年也会有所不同。陈老先生以前的经验虽能帮上大忙，但还是要看最终的药效如何……”
“说句实话，每每瘟疫之灾，若要消散，总是半靠医者，半靠天命。”陈老先生声调已微微有些无力。
江凌很清楚这种身为行医之人的无力感，轻轻抬手拍了拍陈老先生的肩头。按照陈老先生旧方熬制的药汤很快煎出，段梦蝶和沈晴到前堂帮着给危重病人喂服，又将空药碗收入托盘中，拿回内院清洗。
沈晴刚刚经历过一次寒症，虽然比之前缓解了很多，但还是非常消耗体力，如今走到药房外的连廊下，她只觉得异常疲累，一时撑不太住，靠在墙上，闭了闭眼睛。
江凌在院中看见，赶忙上前接过托盘放在扶栏上，担心地劝道：“你也应该去歇一歇了。要是连你都累倒了，就连小良都没人照顾了?”
沈晴扶着青砖墙面，低声问道：“江凌，你不害怕吗？”
江凌低头沉思了片刻，又抬起头对上沈晴的眸子，“一开始我很害怕，我怕整个乐浪的百姓都会患上瘟疫，我怕乐浪像三十年前的楚国一样，成为一座空城。但是现在我不怕了，我相信陈老先生和梦蝶，也相信你。”
“相信我干嘛，我又没做什么。”沈晴害羞地笑了笑。
沈晴扶在墙上的手似乎逐渐没了力,身子晃了两晃，向后缓缓倒下。
江凌吓了一跳，抢上前拦腰抱，一面高声叫着陈老先生，一面将她抱进房中。
正在药房的段梦蝶闻声先奔了过来，见到沈晴的样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以软巾垫在她的手腕上细细按诊了许久，又察看眼睛与舌面。
“怎么样？”江凌焦急地问。
此时陈老先生也已赶来，段梦蝶抬头瞅了瞅陈老先生，皱着眉头说：“她也染上了。”
江凌连忙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凝固，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沈晴这时已经转醒，脸色潮红，挣儿着想要坐起来。江凌赶忙上前扶住，在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焦急地询问：“她怎么样？严重吗？”
段梦蝶默然沉思，没有回答。这时沈将世也赶了过来，在床前蹲下握着沈晴的手，面色紧张得有些发青。
沈晴低声安慰道：“你们别担心，我命大着呢。刚刚服药的人有没有什么起色？”
沈将世忙答道：“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再咯血，但还都是高烧难退。”
段梦蝶扶着沈晴的肩膀说道：“你先只管好生歇着便是。其他的事情我和陈老先生来做。”
林奚从枕上微撑起来，声音虚软，但语调坚定，“陈老先生，我知道你新写出了个药方，我刚刚发病，正好可以为您试药。”
江凌震惊地看着两人，“试药？什么试药？怎么个试法？”
陈老先生和段梦蝶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陈老先生起身来到外屋，一个人沉着脸想想停停，写出那张新方，递向段梦蝶，“去煎药吧。”
段梦蝶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微“陈老，会不会太险了些？毕竟从前都没有过这样的方子。”
陈老先生低头看着自己青筋隆起的苍老的手，好半天才轻叹一声，“照着药方煎。”
“这个药方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江凌跟了出来，追着段梦蝶问。
段梦蝶看了看陈老先生，“这个药方是公孙飞莲给的，她说是从楚国带回来的。”
“那，那能对症吗？怎么能拿沈晴试验呢？”江凌惊呼。
陈老先生叹了口气，拿出小酒壶喝了一口，“那药方以前虽然没见过，用药也大胆，可是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沈晴喝下药后，如果有好转，立刻给小良也喝上，那孩子发病的最早，恐怕拖不上一天了。”
沈将世从沈晴的屋中走出，满眸疲色，扶着廊柱稍站了估，看了眼江凌，像是在对他说话，更似在努力安慰自己， “陈老先生说了，此病虽烈，但也有不少人能熬过来自愈意，小晴的身体，一向恢复的快……”
江凌点点头，“她和小良一定都能熬过来。”
这时段梦蝶捧着一碗新熬的汤药从药房走来，江凌立即迎上前接过，自己揣到沈晴床前，先将她半身扶起，沾唇式了药温，小心地喂了两匙。
沈晴黑晶般的瞳孔有些微散，努力定神看着江凌，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最终却又没有开口，无声地将整碗汤药喝下。
这是她今日所用的第二服药剂，段梦蝶显然很是期盼能有奇效，一直在床边观察，隔半个时辰又诊了一次脉，许久后才将手指轻轻放开。
江凌已经不再像白天那般不停追问情况如何，只是将沈晴的手放回被中，轻轻给她掖好被角。
屋外廊下只有一盏纸灯，幸而月色还好，光晕柔淡。楚庭烟才从城里的药棚赶回来，并没有进屋，只静静站在阶前，听到段梦蝶从屋内走出的声音，方才转过身来。
段梦蝶走到他身边站定，忧思重重地道：“若是能挨到明日不起高烧，也许能逃过一劫……”
病房内昏黄的灯光从半开的窗棂下透出，可以看到江凌守在床前那专注的面容。楚庭烟默然片刻，低声说道： “我能看出江凌对晴，对沈晴的心意。他只是放在心底不肯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段梦蝶怔了怔，转头望向他，“那你呢？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楚庭烟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既已说明，我就不会再耽搁她。”
段梦蝶的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我知道你心里还惦念着她，你放心，她一定会渡过这次难关的。”
楚庭烟再次看向窗边的昏黄光影，心甚是难过，“她从小就受寒症侵蚀，现在的身份又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只希望上天垂怜，让她可以平平安安。我从此别无所求。”
段梦蝶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返身想回到屋中。
“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身体。”楚庭烟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院子。
段梦蝶回身望着楚庭烟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甚暖，她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她也不介意他心里想的是别人，只要在他心中，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足矣。
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爱的卑微，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不会死缠烂打，不会强迫他什么，她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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